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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公使之怒


清咸丰三年五月,太平天国都城天京下关码头,英国哈尔米士号巡洋舰停靠在了岸边。十一年前,英国康华丽号也曾经停靠在这里,盛陈威仪,英国的璞鼎查勋爵与清廷秉权大臣耆英在舰上签订了《中英江宁条约》。哈尔米士号的甲板上,英国公使文翰勋爵笔直的站在那里,他已经四十多岁了,长着一颗典型的撒克逊长颅,金发高鼻深目,下巴上蓄着浓密的胡须,冷峻的眼神中带有几分忧郁。他望着远处的天京城墙,回想着他的前任璞鼎查勋爵在这里创造的丰功伟绩,心中激荡不已,他很想在自己的任期内,也能创造前任一样的功绩出来,为大英帝国谋取更大的利益。

        议会的决议,让他微微有些失望,“严守中立,与占领江宁的叛军联系,获取更多信息,让叛军严格遵守清政府与英国签订的各项合约。”文翰自己认为,叛军和清廷无论是哪一方,都会急切的想得到大英帝国的帮助的,而事实也是如此,不管大英帝国站在哪一边,对于另一边来说,这都是灾难性的。英国现在就好像操纵了两边的生死一般,只需要坐等着,看哪一边能给出更大的利益,英国就应该倾向那边的。可是议会那些胆小鬼作出的决议却是该死的中立,就连武器输出,也要秘密进行,真是大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的浪费了。

        领事馆秘书密迪乐走到他身边,微微低头致意,说道:“公使阁下,我要出发了。”

        文翰收起发散的思绪,嗯了一声,眼前的密迪乐是个中国通,在上海几年了,中文很好,也很了解这些中国人的性格,文翰冷峻的说道:“这些黄皮肤的人,竟然说这座城是基督教在东方的圣城,堪比耶路撒冷,密迪乐先生,我想知道,他们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基督耶稣是在这里诞生的吗?”

        密迪乐微微一笑说道:“公使先生,这是东方人的习惯,这叫做妄自尊大,就像北京城里那位皇帝一样,总认为自己是天下的主人一样愚蠢。”

        英国远东舰队提督,何伯上校踱着步子走了过来,锃亮的软底皮鞋碾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拍了拍腰上的鳄皮鞘短剑,大声说道:“需不需要我们发几炮让这些黄皮猴子知道什么才叫帝国的威严?”

        文翰冷冷的看了看这个傲慢的军人,缓缓的说道:“等到议会授权上校阁下开战的时候,再来展示上校你的帝国威严吧,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这个。”说完文翰不理会何伯铁青着脸转身而去,向密迪乐说道:“你带六个水兵去吧,务必把我们的来意告诉他们,我们想多了解这些叛军的实力,好为将来的对华政策提供更多的参考。”

        密迪乐带着六名水兵,乘小船上了岸,岸边一队红衣红巾的卫兵列队迎候他们,四个轿夫抬来一顶官轿。许多太平军头一次目睹洋人,全都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密迪乐。密迪乐上了官轿,六个水兵们寸步不离,与太平军卫队一齐进入天京。

        密迪乐隔窗望着街景,两个月前太平军才攻克天京,城墙上到处都是弹洞和残破的砖石,数千士兵正在修补城墙,其中竟有半数是女兵,既有十四五岁的姑娘,也有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她们身穿短袖长裤,或穿草鞋或打赤脚,像男人一样干着搬运砖石的繁重工作。密迪乐在上海县和松江府经常看到缠足女人,太平军中却一个都没有。这也难怪,女兵们全都来自乡村,缠足女人根本无法走远路,更不能行军打仗。他还看到一队的童子军,他们手持红缨枪在街闾巷口来加巡逻。不少墙上贴着束发令,不许留辫子,所有男人都挽髻束发,用丝带或布条把头发扎在头顶上,女人的服装却没有什么变化。

        密迪乐在英国水兵和红巾卫兵的护卫下,来到了通济门大中桥西侧的斛斗巷,在一座豪门大宅门前停要,这座豪宅原是靖逆侯张勇的府邸,太平军攻克天京后,成了北王韦昌辉的王府。一路上,密迪乐见到了不少来回巡逻的红巾兵士,他们个个都是强壮和孔武有力的,一看就知道,比上海那些清廷府衙门口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清兵强上很多。

        密迪乐下了官轿,好奇地看着大宅门上的黑底鎏金匾额,上有“北王府”三个大字,大门两侧有一对鎏金泥板楹联,右联是“廿九春秋绵冀北”,左联是“六千岁月颂贤王”,门前竖着一根五米高的旗杆,旗杆上飘着条形黄绸幡旗,旗面绣着“雷师后护又副军师北王韦”的字样,三十二名身着黄绸马褂的王府参护手持长矛大刀,威风凛凛站在两侧。密迪乐认识汉字,却不明白什么叫“雷师后护”和“又副军师”,但他猜出,这座王府的主人显然不是传说中的“天王”,可能是太平天国的二号或三号人物。没容他细想,一个头戴黄绸角帽的官员引领他进入北王府大堂。

        来到大堂,只见堂上中央,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端坐在那里,他面色微黑,唇上留着两撇八字须,头戴一顶黄绸兜鍪式王冠,冠额上绣着双龙单凤,缀着金丝绣“北王”二字,起明发亮的龙袍外罩了一件黄绸团龙马褂,端端正正坐在大堂中央。

        密迪乐恭恭敬敬行的鞠躬礼。韦昌辉看着密迪乐,微微一笑问道:“阁下是英吉利国的秉权贡使?”

        一听“贡使”二字,密迪乐眼中闪出一丝不悦。自己在船上的预言成真了,这些人也是妄自尊大的家伙。他们只能算是叛军,而且刚刚攻下江宁割居一方,就迫不及待称王称帝,把自己视为万邦来朝的真命天子。密迪乐不高兴的说道:“北王阁下,本人不是大英帝国的秉权公使,而是公使阁下的一等秘书密迪乐。大英帝国公使文翰勋爵正在哈尔米士号上,他派下官前来联系与天王会谈事宜。”

        韦昌辉听了一等秘书四字,不知道是什么官职,问道:“这秘书是做什么的?”

        密迪乐说道:“我是帮助公使先生处理文书工作的。”

        韦昌辉板起脸:“原来只是个小小的胥吏师爷之类的角色,还在自己的头衔前加了一等字眼,也不嫌寒碜。”他身边的国宗韦俊和旅帅马新贻一起笑了起来。

        看到密迪乐有些愤怒的神色,韦昌辉也不再多说,问道:“贵国贡使拜见我朝天王有何要事相商?”

        密迪乐捏紧了拳头,大声说道:“北王阁下,请允许我再解释一下,本国秉权大臣文翰勋爵不是贡使,而是公使。”密迪乐的汉话带着洋腔,咬筋似地拗口,很难把“贡”“公”二字分辨得一清二楚。

        韦昌辉轻轻一笑,说道:“贡使就是贡使,本王没有说错,天王位居九五之尊,不是乡间绅士,更不是闾巷草民,贵国贡使拜见天王,需按章程办理,不能说见就见。本王可代你传话给天王,然后再酌情安排。”

        这么一番开场白让密迪乐有口难辩,仿佛在进行一场聋子与聋子的对话,密迪乐意识到,在“贡使”与“公使”上咬文嚼字只会白费唇舌,索性不再辩解,他耐着性子,斟酌着字句道:“北王阁下,贵军正与皇帝的军队打仗。英国人是所有中国人的朋友,不会帮助皇帝的军队攻打天王陛下的军队。我国在贵国内战中将保持中立,并且愿意与天朝友好通商。我国曾与皇帝的政府签订了《江宁条约》,文翰勋爵专程前来拜见天王陛下,是想了解天王政府的政治意向,并请天王陛下遵守大英帝国与皇帝的政府签订的《江宁条约》,不要进攻上海、宁波、福州、厦门、广州五个条约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至于具体事宜,将由大英帝国全权公使文翰勋爵与天王陛下面谈。请北王阁下与天王陛下商定时间、地点和礼仪,知会下官,下官将转达给文翰勋爵。”

        韦昌辉轻笑一声说道:“密师爷,你既然来到天京,就是我的客人。你和卫兵们暂且在这里住下。至于拜谒天王一事,等我请旨后,明天给你一个回答。”

        马新贻引领着密迪乐一行在北王府的厢房住下。

        第二天,韦昌辉没有露面,只让马新贻转交给密迪乐一份黄绸圣谕和天王陛下写的两本小书。黄绸圣谕上说:天王乃万国真主,凡是来朝见的贡使,都须遵守天朝礼制,行跪拜礼,英吉利贡使须先行奏明己为何人,所操何业,来自何邦,始准朝见。

        密迪乐拿了黄绸圣谕返回“哈尔米士”号,逐字逐句将天王圣谕翻译给文翰勋爵与何伯上校

        文翰听完上面自大而且不知所谓的话语,有一种大遭羞辱的感觉。他冷冷一笑:“我仅从天王的称号就判明,叛军首领是一个倨傲自负之人。他不过是叛军的首脑,却妄自尊大,割居一省之地就僭称万国真主。此人集激进与迂腐为一身,因眼界狭隘而愚昧无知,因孤芳自赏而不知天外有天。他把我大英帝国全权大臣视为贡使,还要行跪拜礼!真是荒唐!”

        密迪乐也受了一肚皮窝囊气:“我原本对叛军心怀同情,希望它能取而代之,没想到天王如此倨傲如此愚蠢,把我的同情之心撕成碎片。在这场内战中,大英帝国是极有份量的法码,天王却把潜在的盟友拒之于门外。”

        文翰勋爵安慰道:“密迪乐先生,您大可不必为这件事烦恼,与中国人打交道需要耐心,我们迟早会给倨傲的天王一个沉重的教训。”

        说完他转身坐在靠舷窗的小桌旁,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过了良久才转回头来:“密迪乐先生,烦劳你把这份黄绸圣谕抄写一遍,呈送外交部存档。明天你再去一趟天京,把这份可恶的圣谕原件退回去,并给天王带去一份《江宁条约》的中文副本。你要明确告诉天王的代表,我不会屈尊向他下跪,而天王却必须遵守大英帝国与中国皇帝签署的《江宁条约》。”说罢他拿起鹅毛笔,龙行蛇走似地写了一份照会。

        两天后,“哈尔米士”号驶离了天京。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和杨秀清都没意识到,因为北王韦昌辉奏报上贡与公的一字之差,让那封倨傲的圣谕得罪了英国公使,文翰勋爵是英国议会上院的世袭议员,他的倾向和报告足以影响世界头号强国的对华政策。太平天国无意间为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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