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谈博弈
听了林则徐三个字，宋龄娥吃了一惊，不禁站起身问道：“老先生真的就是虎门销烟的林则徐林大人？”
林则徐捏着胡须微微笑道：“正是老夫。”
宋龄娥心中一阵激动，生平最为崇敬的人如今坐在自己的眼前，和自己说话，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少女欣喜的说道：“林大人，我很喜欢你的两个对联，我觉得很好呢。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待会能求您的一副墨宝吗？”
林则徐觉得这少女很是有趣，笑道：“当然可以，说起来好像宋小姐学识也很高呀，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两句，也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说出的话呀。”
宋龄娥觉得脸上一阵火烧似的，很不好意思，她剽窃了魏源和张之洞的话，却被林则徐夸奖，饶是她气场强大，在林则徐面前也不禁羞红了脸，嗫嚅的说道：“偶得之句，让林大人见笑了。”跟着似乎想起什么跟着问道：“林大人怎么知道这两句话是我说的？”
林则徐看她害羞的样子，还以为是女儿家的羞涩，哪里知道她是因为剽窃之事而羞愧，听她问起便说道：“是令兄秦穆严告诉老夫的。”
宋龄娥恨恨的自言自语的说道：“谁让他多嘴的。”
林则徐笑道：“令兄所言宋小姐之才胜他十倍，所以老夫好奇之下，就到这里看看宋家的大才女了。”
宋龄娥慌忙说道：“是大哥说得太夸张了，我还只是个小女孩，虽然和龚师傅学过琴棋书画，但都是浅尝辄止，未曾精通。”
林则徐摇头说道：“宋小姐太谦虚了，适才听你一曲一唱，余音久久不散，就知道宋小姐对音律一道极是精通的。对了，刚才一曲真是好听，不知是何名目？”
宋龄娥又是脸上一红，说道：“乡下哩曲，名唤菊花台。”她身后的丫鬟却是小蕊，小蕊很是奇怪小姐今天是怎么了，这林则徐是个老头了，怎么和他说话才一会儿，小姐竟然脸红了两次，这在平时很是难见的。
林则徐喃喃念了两遍菊花台，接着说道：“既然小姐琴棋书画都学过，琴曲适才已经听过了，其余三样，可否也让老夫开开眼？”
宋龄娥眼睛睁得很大，她不知道林则徐大老远跑来，难道真的是为了见识自己的琴棋书画？但还是说道：“那龄娥就斗胆献丑了，林大人我们对弈一番如何？”
林则徐欣然点头，当下小蕊取来棋盘放上，宋龄娥自认棋艺较弱，便执黑先行，林则徐执白接上，两人一开始下手极快，片刻之后就在棋盘西北角展开搏杀。林则徐开始还有轻视之心，但数子一落，只觉得宋龄娥其实棋艺不再自己之下，当下收起轻视之心，沉着应对，口中却问道：“宋小姐认为师夷长技以制夷，是问小姐以为哪一国夷人最为我大清之患呢？”
宋龄娥捻了一子轻轻放下，说道：“自然是北边的罗刹国了。”
林则徐也摆下一子，哦了一声问道：“为何呢？前番朝廷不是被英吉利人逼迫这签了城下之盟，宋小姐不认为英吉利人威胁才大吗？”
宋龄娥说道：“英吉利人追逐利益，但不与我国接壤，尚可应付，而这罗刹国自康熙年间就觊觎我国土地，我们北部大部疆土与之接壤，其国贪婪至极，扩张成性，我国北部多为蛮荒之地，人口稀少，民族众多，而我中原文化单薄，极易被罗刹国钻了空子，所以这罗刹国才是我国大患。”
林则徐是到了伊犁之后，遇到罗刹国胁迫朝廷开放伊犁为通商口岸之事，经过在当地多年的考察才明白大清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北方的罗刹国。但眼前的少女似乎没到过回疆，但寥寥数语就把大清在北方的弱点剖析明了，心中暗道果然是见识不凡的奇女子，当下问道：“那宋小姐觉得如何应对才好呢？”
两人口中说话，但手上落子却是不停，弄得沈葆桢不只是该注意看棋盘，还是听两人说话，只听宋龄娥笑道：“林大人是在考龄娥了，龄娥所想，要避除罗刹国的威胁，无非只有三个办法。其一、移民，北部人口不多，地广人稀，若罗刹人圈地移居，我国土极易被占，只有我们大量移民，将中原文化大量带入，成为主要文化之后，占住土地，方能守土。但北方各地不是荒漠就是戈壁，难以养活如此多的人口，所以就要行第二个办法，垦地，在塞北各地兴修水利，集民垦地，将塞北建成塞上江南之地，才有本源行移民之举。而其三就是武备，西北各地兵员稀少，上面垦地之策若是得成，人口增加，就地招兵，加强北部武备，罗刹国才不敢轻易南下。”
林则徐一愣，点点头说道：“宋小姐之才果然是胜令兄十倍，只是小姐所说的三策之中，移民与武备，前提都是要垦地，无粮不聚兵，无粮不聚民。但这塞北荒原，需要多少银两、多少人力才能完成这水利兴修、开荒垦地。”
宋龄娥又下一子说道：“这确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林大人已经在回疆开垦了几十万亩的良田，现在又在陕甘任总督，可在陕甘兴水利、开荒地，先把陕甘良田开垦出来，是为产粮之地，聚民之后，再向北徐图缓进。”
林则徐第一次举棋不定，考虑了一会，落下一子，说道：“老夫考察了陕甘等地的水利，结合《关中胜迹图志》，倒也有了初步的章程，但尚未细算所需银两几何，但老夫料想此次花费甚巨，恐难实现。”
宋龄娥微微一笑，落了一子说道：“龄娥另一位师傅精通天文地理，龄娥也略知一二，林大人可否细说，龄娥与大人一同参详。”宋龄娥知道历史上，林则徐后来没能在陕甘实现水利大修，一个原因是他的身体劳累过度，百病缠身，不得不开缺医治，而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所花费的银两太多，无法实现。
林则徐听少女如此一说，记起她另一个师傅是广东名士李明彻，却是一个精通天文地理的人物，这少女说不定得了师傅的真传，能对水利之事另有一番见解，也未可知，当下说道：“幼丹，你且把我们一个月来商议的章程，说与宋小姐听听。”
沈葆桢当下细细的将水利章程说了出来，宋龄娥一边听，一边不时插口，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或是在选址上可供调整之处，而手中落子却是不停。林则徐越听越是心惊，这少女对这陕甘的山川地理倒是熟知，而且有些想法更是闻所未闻。
片刻之后，沈葆桢说完，却见林则徐举起棋子半天没有放下，终于推坪认负说道：“宋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一心二用，还下赢了老夫，老夫很是佩服。”
宋龄娥谦道：“林大人是让着龄娥的，林大人请放心，这兴修水利的银两，乔家商号自会资助，龄娥的二哥在广州乔家商号做生意，认识些夷人匠师，夷人兴修水利的技法又另有一套方法，龄娥的二哥也学到了些，龄娥也见识过，若用此法兴修水利，银两还可降低四成左右，龄娥想推荐用夷人修水利之法给林大人兴办这水利之事，不知林大人意下如何。”
林则徐大喜说道：“如此最好，看来这趟还真是有收获的。”
看看日头时近午时，宋龄娥吩咐管家秦恒安排了酒饭，自招待林则徐和沈葆桢一起用午饭。
席间，秦恒拿出陈年的山西汾酒，招待林则徐和沈葆桢，宋龄娥看两人斟酒自饮，不禁咽了口口水，笑嘻嘻的向秦恒央求的说道：“秦爷爷，龄娥想喝一杯酒。”
秦恒摇摇头说道：“老爷可是不喜欢你喝酒的，小姐你还是忍忍吧。”
宋龄娥可怜兮兮的说道：“就一小杯，爹爹不在，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
林则徐看着很是好笑，想不到这才女还喜欢喝酒，当下出言说道：“这位老管家，就让你家小姐喝一杯吧，算是陪老夫如何？”
秦恒见林则徐开了口，也不再坚持，给宋龄娥倒了一杯。宋龄娥欣喜的接过来，敬林则徐道：“林大人，龄娥敬你一杯，你为国为民，龄娥很敬重你呢。”
林则徐微笑着喝了，却见少女也是一口喝干了，不禁一呆，跟着宋龄娥又让秦恒倒酒，秦恒瞪着眼睛说道：“不是说只喝一杯的吗？”
宋龄娥苦着脸说道：“秦爷爷，还有沈大哥没敬呢，我身为主人家这样多不礼貌呀。”
秦恒也是无奈，只得又给她倒了一杯。宋龄娥举杯敬沈葆桢说道：“沈大哥，祝你科场得意，一举高中。”
沈葆桢笑道：“承姑娘吉言。”两人又是一口干了。
宋龄娥从秦恒手中要过酒壶说道：“我来给林大人和沈大哥斟酒。”秦恒无奈，只得将酒壶给她，却见她给林、沈二人倒上酒之后，毫不客气的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秦恒刚想说话，却被宋龄娥抢着说道：“秦爷爷，难得林大人远来，我做主人家的应该陪好的，这酒呀，应该陪着林大人喝才好呀，难道要林大人独斟自饮吗？”
秦恒可是说不过她的，只得随她，哪知道这少女竟然放开了怀喝，三人不一会儿就把一壶酒喝完了。
宋龄娥红艳艳的俏脸，眼如媚丝，却是醉了，口中嘻嘻笑道：“林大人，这就很好喝，龄娥还能再喝一壶，你还要不要喝？”
林则徐酒量虽然不高，但这几杯酒还是撑得住，微微一笑说道：“宋小姐，你醉了。”
秦恒也看出来了，连忙唤小蕊将她扶进房间，少女在离桌时却说道：“林大人，我们下午在继续谈天说地哦。”
看着宋龄娥被人搀扶进去，林则徐和沈葆桢相视一笑，真是有趣的一个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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