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天桥茶馆
清道光二十六年二月，初春的京城，积雪消融，万物重新焕发出生机，各间树梢之上，点点嫩芽抽出了新绿，春风略带寒凉的吹过，令人一阵心旷神怡。
天桥一带，早早的热闹了起来，卖小吃的、摆地摊的、玩杂耍的、各种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荣禄提溜着一只鸟笼子，一摇一摆的，口中哼着十八摸的小调，穿过天桥街市，来到天桥边一处茶馆，只见茶馆上大书福海居三字。
荣禄跨进茶馆，早有茶馆伙计上来打千笑道：“哟，小荣爷，您回京啦？小的给您请安啦。”
荣禄摆摆手说道：“戴鹏和博敦呢？”
那伙计哈着腰说道：“二位爷早在里面老位子等着呢。”
荣禄嗯了一声，提溜着鸟笼向茶馆二楼的包间走去，上了楼，在楼梯口却遇到三个人，将路给堵住了。荣禄抬眼看去，打头的却是郑亲王府上的包衣阿哈，唤作达山，排行老三，乃是郑亲王端华的长随，今年二月郑亲王端华刚袭了郑亲王的爵位，这达山也跟着升做了郑亲王府的管事，可别小看这王府管事，和硕郑亲王乃是清廷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王府管事也算是顶着三品顶戴的人物。
那达山见荣禄提溜着鸟笼，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哟，这不是长寿家的小崽子吗？今儿吹什么风呢？合着咱们八旗的上进子弟，也学着爷们玩起鸟来了？”
自道光年间以来，京城里的八旗子弟一代不如一代，凭借祖宗福荫，领着“月钱”，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沾染恶习，每日里打茶围，蓄画眉，玩票，赌博，斗蟋蟀，放风筝，玩乐器，坐茶馆，一天到晚尽有大量吃喝玩乐的事情可以忙的。京中八旗子弟人人手中都有三宝，扳指、核桃、笼中鸟，人人都攀比三件物事谁的扳指更加精巧，谁的核桃把玩的更加沁润，谁的笼中鸟叫声更加清脆。
荣禄在京城几年，很是讨厌这些个玩物丧志的玩意，平时遇到了都要嘲讽几句，久而久之，京城里就传开了，京中八旗子弟都很奇怪怎么出了荣禄这么一个怪胎。
荣禄一听，皱眉说道：“原来是达三爷，今儿怎么没在王爷身边侍候着，有这闲工夫泡这茶馆？”
达山嘻嘻一笑说道：“先不说这个，来我看看你的鸟，是个什么货色。”旗人养鸟有南北之分，北鸟鸣声婉转，种类一般分为画眉、百灵、红子、黄鸟、胡伯劳、蓝靛颜、红靛颜、柞子等；南鸟则外观美丽可人，以观赏为主，种类一般有鹦鹉、八哥、鹩哥、白玉鸟、珍珠鸟、沉香鸟、芙蓉鸟等等。
荣禄笼中鸟儿却是一只色彩艳丽的沉香鸟。直看得达山眼珠子乱转，跟着掏出一支清翡翠绿的鼻烟壶把玩了几下，说道：“和你商量个事，你这鸟我看着挺好，我用这鼻烟壶和你换换怎么样？”
荣禄斜睨了他一眼冷道：“你那种货色我多的是，不换。”
达山一听，指着荣禄骂了起来：“小兔儿爷，你阿玛长寿见了我也要叫声三爷，你是个什么东西？爷瞧得中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不识抬举。”
荣禄冷笑道：“一个看门狗，也敢在这里乱吠？”
达山一听大怒，仗着自己个头高大，看着荣禄又站在楼梯上，飞起一脚踢向荣禄面门，嘴里骂道：“小兔崽子找死。”
荣禄冷哼一声，左手拎着鸟笼，右手极快的捏住达山的脚踝，跟着用力一甩，竟将达山整个人摔下了楼去。楼下的茶客看到扔下个人来都吓了一大跳，都围了过来观看。
荣禄大步走下楼来，达山身后的两个跟班，见他出手如此干净利落，但领头的被辱不出手，好像说不过去，见荣禄转身下楼，大吼一声同时出拳打向荣禄。
拳快跻身，荣禄背后像长了眼睛一般，身子一侧，左手一松，鸟笼落到左脚足尖上，跟着双手托住两人手臂，也是一甩，两人跟着跌下了楼去，压在了达山身上。荣禄足尖一抖，鸟笼飞起又回到了手中。达山本来摔得七晕八素的，再被两人一压，更是大声叫唤了出来。
围观的茶客里面还有不少八旗子弟，有些人倒是认得达山的，纷纷说道“三爷，您没事吧。”“谁吃了豹子胆敢和您动手？”
却见荣禄走了下来，他虽然年青，但见他脸上冷酷，适才出手又是快如闪电，拎着鸟笼还能把两个汉子摔下楼来，武艺极是高强。一众八旗子弟武艺大都荒废，都只是口上叫的凶，却无人敢上前动手。更有好事的或是平日里受过达山欺负的，心中都是一乐，今儿有好戏看了。
荣禄走到三人身边，一脚一个，将押在达山身上的两人挑了开来，众人见他挑起两个百八十斤的汉子，举重若轻，不禁暗暗喝起彩来，一些好事的或是站在后边的，挤在人群里更是直接喊了出来。
荣禄蹲下身，看着一脸疼痛、惊慌聚在脸上的达山，笑道：“三爷，长点记性，看清楚再骂人。滚！”
两个跟班挣扎着爬了起来，扶起达山，一瘸一拐的出了茶馆，达山一边被架着走，一边口中大声说道：“小子，有种别走，给爷等着。”要是别人说这话，大家都会当他是在说些找回面子的话，可这达山可是郑亲王府的，可不会说大话，看来还会回来的。众人一起看向荣禄，却见荣禄笑道：“我在楼上候着。”说罢像没事人一般走上了楼去。众人看得都呆住了，还真有不怕死的呀。
荣禄走到茶馆楼上右边最后一间的单间包房，只见里面一左一右坐着两人，左边那人十五、六岁年纪，五短身材，满面横肉，长得极是凶恶，乃是荣禄家中的包衣戴鹏，这人祖上乃是犯了罪的旗人，被发配给荣禄祖上为包衣阿哈，直到他这一代都是荣禄家中的包衣，但荣禄总是待他如兄弟一般，不像旁人一般，见到他的容貌就远远的躲开。右边那人却也是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嫩，长得很是秀气，却是荣禄从小一起玩的玩伴博敦，也是正白旗人氏，但家中家道中落，勉强靠领旗人那微薄的禄米过活。
两人见荣禄进来，一起站了起来，荣禄笑道：“等了很久了么？”
戴鹏粗声粗气的说道：“爷，等你是天经地义的，只是刚才下面吵闹得很，我想下去看看，却被博敦少爷拦住了。”
那博敦却笑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少爷，荣禄不是说过了吗？会中兄弟，没有什么爷不爷的。”
戴鹏涨红了脸说道：“我是个粗人，只知道爷就是爷，你和爷都是爷。”
荣禄也笑了：“你说的绕不绕口呀，来我们坐下说。”荣禄坐了下来，将鸟笼放在桌上，戴鹏连忙给他斟上茶水后才坐下。
博敦看着那鸟笼奇怪的问道：“你不是最讨厌这些玩意吗？今儿怎么也弄起这个了？”
荣禄笑道：“这是我阿玛的宝贝，他让我好生看着，今儿我看天色不错，就带着出来让它透透气。”
博敦问道：“你阿玛自道光二十一年十月拣发福建，如今任补提标右营游击，几年了都没回过一趟家，这次你去看他可有什么吩咐？”
荣禄叹了口气说道：“还是那些老话，让我学好文武艺，好卖与帝王家。”
博敦哼了一声说道：“可是这帝王家不识货怎么办？那郑亲王端华何德何能，不就是生了个好人家，上个月袭了郑亲王的爵位，听说前几日升任御前大臣，好不得意。”
荣禄微微一笑说道：“刚才打了他的看门狗，说不定我们一会儿就会见到他了。”
博敦吃了一惊说道：“刚才下面吵闹，是你和郑亲王府的人在动手？”
戴鹏心急，拉起荣禄衣袖看着问道：“爷，没有哪里受伤吧。”
荣禄笑骂着打落他的手说道：“爷是什么人，那几个狗爪子也想伤我？”
戴鹏说道：“老爷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看你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向老爷交待的。”
博敦笑道：“你家爷可是我们旗人中的第一奇人，三五十人可是近不得他身的，你又不是没试过。倒是待会儿端华真要是来了，我们怎么办？”
荣禄哼了一声说道：“我还想去找他呢，他能来更好。”
博敦奇怪的看着他说道：“你找他莫不是想和肃顺搭上？”
荣禄点点头说道：“还是你脑子好使，博敦，这名没起错，咱们满语里，博敦就是韬略的意思。”
博敦笑道：“你又臭我，我哪比得上你那脑袋瓜子好使。肃顺是端华的六弟，比他哥哥倒是有些计谋权变，更加了得，只是出生不好，落在他哥哥后面。”
荣禄说道：“他也算我旗人之中的一个另类，也是不喜八旗子弟不事生产，整天遛狗斗鸡、玩鸟赏花的，早就想会会他了。”
博敦沉吟着说道：“端华可是和硕郑亲王，我们惹了他，待会可要仔细应对。”
荣禄看着笼中的沉香鸟说道：“那是自然，待会你就看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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