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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不令虎狼逾我墙


戚继光虽早已不受朝廷所用,然而一直心系国家安危。这时千里召唤,所说事体如此严重,厉抗哪里还敢耽搁,与宋书妤两人轻骑快马直入关来,一路昼行夜宿,月余间急赶至登州来。

        这登州城两人也来过数遭,门户已熟,进城后便就直奔帅府。其时戚继光早非元帅,哪里还有甚么帅府。止是百姓敬仰,是以一直尊称其为帅爷。不然以戚继光居所破败之景,比之破庙也不相上下罢了,哪里还有些元帅府弟的威严。

        厉抗见年余光景间,戚继光居所愈发破败了些,连门口的石狮也倒了一只,心中感念,大是叹息。遥想戚继光当年狂扫倭冦威镇蓟州,谁想晚年竟落得这般下场,而自己厉氏一门,也已步了戚继光的后尘。如此想来,怎能不心酸。

        那屋门前空地上三三俩俩的站了数名乞丐,围着一个小孩取笑耍闹。厉抗知道丐帮传功长老住在戚继光居所,一心保护戚继光。这些乞丐瞧来再是寻常不过,却只怕个个都是武艺超绝的高手,不敢有一丝怠慢处,远远地下了马,走近前来,抱拳道:“各位丐帮兄弟,相烦通报一声,厉抗求见戚帅爷。”

        这些乞儿围了一圈,拿那中间的一个孩儿耍笑,听得厉抗言语,本自喧闹的众人当即安静下来。一个瞧来为头模样的乞丐将厉抗上下打量一番,道:“你便是厉抗?蓟州厉元帅的儿子?”

        厉抗毕恭毕敬,点头答道:“是。”

        那乞丐面色一变,道:“你反了朝廷,自在北方快活,却到这里来做甚么?”话音未落,手一伸,便向厉抗擒来。

        厉抗哪里料得这人忽地出手,竟躲闪不得,被那乞丐一把擒住自己手腕。这一下只觉腕上如遭铁箍钢锁,痛入骨髓,急切间不及细想,被擒住的左腕翻转反夺,同时右手呈拳,反打那人当胸。

        那乞丐却不避不让,冷哼一声,手臂加力反扭上来。厉抗空有一身气力,却敌不得这人,只觉一股大力扭来,腕骨几欲折断,硬生生被他反扭过身去,那当胸的一拳哪里还打得出去。

        那乞丐喝道:“只当你有甚么大本事,却原来是个脓包,全不中用……唉哟!”

        厉抗被反扭过来,瞧不见那乞丐说话时的神情,只觉得他反扭自己的手忽地一震,劲力松了,当即发力反夺,脱了出来。他拳术虽是不精,技击经验却丰富,这时一离了掌握,并不忙着转身,向前疾跨一步,一防身后的追袭,随后才侧过身来,站定马步,凝神戒备。却见宋书妤笑盈盈地站在那乞丐身旁,那乞丐握着手腕,面上红一下白一下,颇是尴尬。

        厉抗拳术并非长项,宋书妤却已浸淫十数年,戚继光的太极拳术更是深得精髓。头先她见厉抗被制,自己掩上前去,趁那乞丐说话的空当,伸手解围。那乞丐见宋书妤伸手过来,便使个擒拿手的套路,反拿宋书妤手臂。却不想宋书妤使的全是巧劲,引起太极劲法,竟用那乞丐自己的劲力,卸开了他制住厉抗的那只手。

        那乞丐在丐帮身份不低,其余乞丐见其受挫,喝呼一声,纷纷围拢近来。宋书妤大吃一惊,慌忙踏前一步,护在厉抗身前,口中叫道:“各位前辈,在下两人求见帅爷,却无意冒犯。”

        那为头的乞丐怒道:“你们早反了朝庭,这时候却有甚么脸面来见帅爷?”

        宋书妤道:“我们没有……”只言片语间,哪里解释得清楚。这些乞丐也无暇听她辩解,不待她说完,几名性急的已是冲到近前来。厉抗两人心知自己不是丐帮群雄的对手,当即急退。

        只听得一人叫道:“众人住手!”

        这一声不甚洪亮,却甚有威严,本是怒气勃发的丐帮众人听得这一声,慌忙停手。厉抗夫妇也收住脚步,向那人躬身一礼,道:“帅爷!”

        戚继光拄了拐杖,站在自家破败的厅门前。任谁也无法想到,这白发皓首,满面皱纹,止着一件灰布长衫的老者,便是当年扫清海境,威镇蓟州的戚虎戚继光。

        那为头的乞丐慌忙上前扶住戚继光,道:“帅爷,外头风大,你却出来做甚么?万一惹得病发,却如何是好。”

        戚继光摆一摆手,微笑摇头,道:“不妨事。”转头看向厉抗,打量一番,笑道:“你来了。”

        厉抗躬身道:“是。”

        戚继光道:“北方之事,我大略知道些。你可曾遇着袁崇焕?”

        厉抗答道:“是。正是袁大人告知在下,说帅爷有事召唤。不知……”

        戚继光摆一摆说,打断道:“迟些再说不忙。来来来,来瞧瞧你那鸿基孩儿。”向着门首旁那孩子一指。

        厉抗将厉鸿基寄养在戚继光处,已有年余。这次过来,于路多曾挂心,不知这孩子怎生模样,个头是否又长高了些。这时转头看去,原来自己孩儿一直就在身旁站着,便是头先那群乞丐围在中间耍笑的小孩,自己夫妻两人却一直不曾注意。

        众人转过头来瞧,那厉鸿基却动也不动,摆着马步沉腰的架势,双拳收在腰侧,圆瞪了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前方,于旁变故充耳不闻,似乎一切都不与自己相干。

        宋书妤略细心些,隐约记得头先那些乞丐围着厉鸿基耍笑时,他便是这般模样,动也不动。后来变故忽起,这些乞丐围攻自己两人时,厉鸿基瞧也不瞧一眼,自始至终不曾动过半分,却不知他在做甚么。

        戚继光笑着摇摇头,叫道:“鸿基,鸿基。”

        厉鸿基充耳不闻。旁边一个乞儿笑着凑过去,道:“马步迟些扎也不晚,帅爷叫你,你先过去罢。”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他。

        厉鸿基动也不动,待那乞儿手伸至身前时,忽地出手,一把拿住那乞儿手臂,向内便夺。那乞儿“哟”了一声,身形一凝,笑道:“瞧你马步扎不扎实。”发力向外反扯。谁知厉鸿基马步前踏,伸到那乞儿足下勾绊,同时手臂发力,顺了他拉扯之力,反向外送,竟将这乞儿推了一跌。

        众乞儿哈哈大笑。宋书妤低声在厉抗耳边道:“这是太极拳的一势。”厉抗点点头,道:“咱们孩儿倒是出息,才这么点大个人,却能有这般修为。”

        那乞儿跳起身来,叫道:“好你个小娃娃,欺负你家叔叔了!”踏上两步,又伸臂来扯他。

        眼见这几十岁的人向自己未满十岁的孩子动手,宋书妤冷哼一声,便要出手。厉抗将手一拦,低声道:“这些人瞧来同鸿基孩儿关系甚熟,不过玩闹罢了,咱们瞧瞧再说。”

        说话间,那乞儿怪叫一声,马步沉腰,稳稳地扎了个马步。厉抗见他腰沉腿平,起动间极见功底,心中暗暗一惊,想不到这乞儿瞧来甚是寻常,却竟是一名强手。

        那乞儿马步扎定,便是一名壮汉发力猛推,也绝不能倒,自信厉鸿基再带不动自己,当即笑道:“这次我摔你一个跟头,大家扯平。”伸出手来,抓住厉鸿基左肩,发力一推。

        厉鸿基不避不让,受他这一推,上身晃了一晃,竟不倒地。那乞儿不想他马步扎实,自己轻轻一推竟奈何他不得,笑道:“小心。”手上加了分力,又推了过来。

        厉鸿基依然不避不让,待他手掌近身,忽地左肩向后一让。那乞儿全不曾防备,竟推了个空。厉鸿基右手疾伸,拿住他的手肘,向自己怀内猛可地一带。这一下用的又是太极劲法,全是借力使力,那乞儿马步再稳,却输在自己向前的冲力上,竟被厉鸿基扯动,向前扑了出去。

        那乞儿想不到厉鸿基小小年纪,竟会使诈。头一下故意受自己一推,便是引得自己发力,好借力摔倒自己。眼见自己这一扑出去,又输了一招,眼珠转动,大叫一声,就了自己前扑的势头,伸臂一围,把厉鸿基带在怀里,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厉鸿基从地上一跃而起,舞起小小拳头,照那笑倒在地的乞儿就打,口中叫道:“你害我动了,师傅责罚下来,我要你顶缸!”

        那乞儿哇哇大叫,从地上翻身跃起,身法展开,灵动的闪避着厉鸿基的拳头,口中叫道:“不怪我,不怪我。你自己不说,我怎知道你师傅罚你扎马。着实冤枉!”其余乞丐愈发哄笑起来。

        厉抗夫妇相视婉尔。瞧这模样,自己儿子在这年余内,与这些丐帮好手相处甚欢,自己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只听得厉鸿基叫道:“师傅不许我说话,你叫我怎地告诉你!”口中说话,拳脚不停。他年纪虽小,身形架势竟开合有度,极有分数。

        在众人哄闹声中,只听得一人道:“好了,莫再闹了。”厉鸿基丢下那乞儿,奔到那人身旁,叫道:“师傅,不关我事,是他……”

        那人摆一摆手,笑道:“我都瞧见了,我不责罚你便是。”厉抗见那人衣衫褴褛,立在戚继光身旁,竟是丐帮传功况长老。

        向年况长老留下厉鸿基时,止说要将其训练成才,日后好为国家栋梁,谁想况长老竟收厉鸿基为徒。这传功长老辈份甚高,武艺强绝,想不到厉鸿基竟能有如此之福。

        厉抗夫妇正要上前拜见,却听得况长老对厉鸿基道:“这一个时辰马步扎下来,你可想得清楚?”

        厉鸿基答道:“不用想甚么了,若再遇着,我还是那般做。”

        况长老面色一变,怒道:“放屁!帅爷教你的,一句都不记得了么!”

        厉鸿基昂然不惧,道:“帅爷教诲,我句句记在心上,片刻不敢忘记。我没有错。”

        况长老大怒,喝道:“再扎一个时辰马步,不许说话!回头我再问你!”

        厉鸿基扭头便走,又再到左首站定,马步沉身,圆瞪了双眼怒视前方,同头先一般无二,再不说话。

        况长老双眼一扫众人,道:“由他在那里,不许闹他。”转过头来,冲厉抗两人叫道:“看也看够了,还不进来!”转身进去,竟连戚继光都不理。

        厉抗等人却知道这丐帮长老的性子自来如此,也不在意,连忙随在戚继光身后进入屋内。宋书妤毕竟心疼自己孩子,频频回头望去。却见厉鸿基马步站定,再也不动一下,旁边那些乞丐也再不敢闹,或卧或坐的围在左近。

        两人进到大厅,那况长老劈头便是一句:“这一年你们做的好事!”

        丐帮子弟遍布天下,消息最是灵通,想来北方情况早已尽知。厉抗两人不敢则声,任那况长老骂道:“我只当你们去北方,多少能牵制努尔哈赤的发展,谁想你们竟助他一扫建州。这下可好,他没了内患,安心壮大起来,过得数年,谁还敌得他过?”

        相助努尔哈赤打败海西四部,虽非厉抗本意,却是实情。厉抗辩无可辩,只得低头任他喝骂。这况长老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火爆脾气,一时间连连数落,直将厉抗骂了个狗血淋头。

        待况长老骂得够了,戚继光才缓缓地道:“纠武的儿子,我信得过。”

        止这一句,令厉抗夫妇几乎掉下泪来。厉抗道:“多谢帅爷信任……”却说不出话来。

        况长老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知道你们做不出反叛的事来,你当你们还活得到现下?随你们在哪里,老叫花子必要亲取了你们夫妻两的人头,以祭厉元帅在天之灵!”

        戚继光微微一笑,道:“长老便是这样的脾性,你们莫放在心上。袁崇焕怎地未同你们一道来?此间事大,我正想让他也出一份力。”

        厉抗道:“袁大人在北部年余,混入海西四部军中……”将袁崇焕如何与自己交战,如何安排厉念在努尔哈赤军中卧底之事,从头详细地诉说了一遍。

        戚继光以手加额,叹道:“大明有幸,又出一员将才!袁崇焕智计高绝,厉念忍辱负重,有这两人在彼,北方可保无忧了。”

        况长老冷哼一声,道:“怕止怕朝廷不明,又……”说到这里,想到戚继光的遭遇,只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敢再提。

        戚继光却不介意,道:“长老担忧得也是,戚某定要上表,点醒天听,重振大明声威。”其实任谁都知道,若朝廷还听得进戚继光半句言语,戚继光也不至晚年在登州如此潦倒不堪。止是,谁又忍心说出来,伤这心忧天下的元帅的心呢?

        沉默片刻,宋书妤低声道:“已有大半个时辰了,鸿基孩儿还在外面,况长老你看是不是……”

        毕竟宋书妤身为母亲,心中始终记挂自己的孩子,这么长时间的马步扎下来,任谁也吃不消。谁知况长老将手一挥,道:“莫提你那孩儿,提起我便一肚子气!”

        宋书妤软语求道:“鸿基孩儿不听话,长老要打要骂,任由长老。止是我们母子年余不曾见过一面,还求长老善心,让我们母子团聚片刻。”

        况长老道:“你止想着你们母子团聚,却不想着这孩子的将来。你却知他做了甚么,我要这般罚他?”

        宋书妤心头一紧,道:“他怎地了?”

        况长老愤愤地道:“我止当我是疾恶如仇的性子,谁想这孩子愈发不得了。前日他在街上,见个财主的小孙子指使恶仆欺压百姓,便就带了两三个自己结交的兄弟,将那些人打了一顿。”

        这等行侠仗义之事,于厉抗宋书妤听来,止会拍手称快,更何况是自己儿子所为,更要拍案叫好,如何还会责罚于他。这时听况长老讲来,宋书妤大奇,道:“这……这有甚么不对么?”

        况长老怒道:“行侠仗义,本是我们习武之人的本份。若止是打上一顿,也便罢了。你却当他怎地?他把那财主的孙子给活活打死了!”

        这话一出,厉抗宋书妤当即失声:“甚么!”

        戚继光叹一口气,道:“那财主之孙,虽是骄横跋扈,却罪不至死。薄施惩诫也便罢了,然而鸿基孩儿却将他生生打死,我听来都觉骇然。我同况长老商议,这孩子这般年纪,脾性便如此暴虐,若不加约束,日后成人,只怕做出些甚么事来,却不是为你们厉氏面上蒙羞?是以况长老决意磨其心性,却不是一味的罚他。”

        况长老接口道:“我们习武之人,最忌倚仗胸中所学,便为所欲为。他便是将我满身功夫学去,却不为善,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你们若是看了心疼,将他接回去,再不要叫我做师傅了。”

        宋书妤忙道:“长老管教得是。”想到自己身为母亲,却从不曾在儿子身边管教,致令其心性变得如此暴虐,心中大是伤感。

        戚继光道:“好了,鸿基孩儿的事情,慢一步说不妨。现下最重要的,是高丽朝鲜传来的消息,厉抗你可知道了?”

        厉抗点头道:“袁大人同我大略提到,似乎是与日本国有关联。”

        戚继光点点头,道:“月前丐帮朋友传来消息,说高丽朝鲜国有大量难民逃入我大明境内,都说是日本国出兵攻打高丽朝鲜。其势浩大,月余间横扫半境,高丽朝鲜三都中忠洲、京城俱已失守,仅余平壤一都尚存,却也岌岌可危。我听得消息后,回想你同我提到日本国境内之事,心中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是以召你回来。这十五万日本部队,究竟有哪一国的大名,拥有如此实力?”

        厉抗皱起眉头,道:“要从日本至高丽朝鲜,必要乘船。多数大名虽有步卒战马,于船只应付上却无法达到如此之巨的数量。现下日本中部已属羽柴秀吉,东部武田家族和上衫家族已没落。至于西部的毛利家族,我却不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也没有这么大的实力。能调动如此大的军队和船只,只怕是日本全国的财力才可办到,绝不是一家大名所能达成的。”

        戚继光沉吟半晌,道:“你那位朋友羽……羽柴秀吉,也不能办到么?”

        厉抗摇摇头,道:“羽柴秀吉聪明才智,不能以常理揣测。不过他的领土在日本中部,若要攻打朝鲜,必要迂回极远的海路。除非……”

        戚继光接口道:“除非他统一全日本。”

        厉抗点头道:“是。不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全日本大小数百大名,即便他有天皇的名号,也绝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

        戚继光叹道:“你也曾说,羽柴秀吉聪明才智,不能以常理揣测。”

        厉抗摇摇头道:“不可能的,即便是羽柴秀吉已得日本全境,他为甚么又要来攻打朝鲜?”

        戚继光笑一笑,道:“倭冦狼子野心,四十年前已窥我大明,戚某与倭寇之战,难道你忘了么?我相信日本攻高丽为虚,其真意却在大明。”

        厉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说起。戚继光又道:“我大明与高丽朝鲜唇齿为邻,高丽朝鲜历来为我中华隶国,所谓唇亡齿寒,若高丽有失,大明又添一外患。京城方面传来消息,朝廷已收到高丽援书,刻日起兵进发朝鲜,同抗外敌。”

        厉抗道:“帅爷召我回来的意思是……”

        戚继光道:“你在日本生长多年,更随军征战,对其了解甚深。我希望你随军进发朝鲜,共抗倭寇。”

        戚继光有令,厉抗义不容辞,当即道:“谨遵将令!”在他,在所有百姓的心中,这位老人,永远是元帅,永远是抗击倭寇的神勇元帅。

        戚继光道:“登州是海上交通要地,这次咱们大明的援军,便是从登州走海路去朝鲜。待大军到日,我必亲带你前去,力荐你为向导官,随军征战。”

        厉抗应道:“是!”

        连说了这么多话,戚继光大显疲态,咳了几声,道:“便这样罢,黑几日你在我这里好生休息。我那《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你夫妇可随意翻看,若有不明了处,只管来问我便是。”说完,拄了拐杖,慢慢踱到后面去了。

        瞧着这老人佝偻的身躯,厉抗愈发觉得心酸。这一心惦记国家安危的老人,甚么时候才会为自己想想呢?

        况长老叹一口气,道:“帅爷身子,已大不如前了。今年都已有好几回晕厥过去,是我强用内力为他延续,只怕……”叹一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厉抗见年余不见,况长老头发竟已灰白了,这个武林中的前辈,竟也已在不知不觉间老去了。

        况长老仿佛感觉到厉抗心中所想,眼一瞪,道:“瞧甚么瞧?你那头上,不一样也有白发了么?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子不成?”

        厉抗愕然,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脑袋。是啊,自己都已是四十余岁的人了,青春不再,这些年来奔走各处,从无一刻闲暇,这头上几时有了白发,连自己都不曾知道。

        况长老挥一挥手,道:“罢了罢了,我去将鸿基孩儿叫进来。你们一家人多时不见,好好团聚罢。”

        ★★★

        连日来厉抗夫妻便在戚继光府中住下。宋书妤自孩子出世后就不曾好好陪伴在旁,这时尽心尽力补偿厉鸿基,陪伴左右。厉鸿基年纪虽小,却孤苦惯了,懂事得紧。却止一样,但凡见着旁人受人欺负,必要出头。他年纪虽小,身子却比同龄孩童长大,又身怀武艺,身旁再又三四伙伴称兄道弟,每常将旁人打倒在地。他下手又重,出手狠辣,心性实是暴虐非常。宋书妤若是说他,他止是一口咬定自己没错,便是千般责罚,也改不回来。

        十余日后,周全从外地赶来,送来消息,大明援朝前锋大军已入登州,驻扎在城外,前锋大将戴朝弃、史儒已在登洲知府处住下。戚继光当即带厉抗夫妇前往求见。

        戚继光失权多年,朝廷早已将其忘却多时,好在威名尚存,通报进去后,前锋大将戴朝弃、史儒竟双双出门迎接,实是罕有之事。

        厉抗见那正前锋戴朝弃约摸四十出头,年纪和自己相仿,生得不甚高大,圆脸大眼,唇上两撮胡子长长撇开,瞧模样有几乎滑稽,全无将军的威严。那副前锋史儒人如其名,一派儒将模样,白净面皮,似书生多过武将。

        客套话说过,戚继光直入正题,指一指厉抗,道:“这位,是蓟州厉纠武之子厉抗。”

        蓟州猛虎威镇蓟州近二十年,号称北方屏障,后被朝廷冤屈,厉抗率武林群雄劫法场,救走其弟厉念,厉纠武不肯背反朝廷,慷慨自刎,天下谁人不知。听得厉抗名字,这两位将军竟离座而起,向厉抗长鞠一礼,倒将厉抗弄了个手足无措。

        戚继光道:“客气话不再多说,厉抗幼年在日本长大,更随日本大名征战四方,于日本之事最是了解详尽。在下斗胆向两位将军举荐此人为向导官,还望两为将军收容。”

        史儒站起身来,道:“帅爷太过客气了。厉将军事迹,我等多有耳闻,好生佩服得紧,只恨无缘拜见。有厉将军相助,我军当无往而不利。”

        戚继光笑道:“两位将军如此纳贤,实是朝廷之福。只是厉抗身份尴尬……”

        蓟州厉氏被朝廷判的是满门操斩,厉抗本身已是死罪,更何况他劫了法场,叛国投了努尔哈赤,若要论起来,已是死了几回的人了,这时让他在大明军队中任职,只怕传到天子耳中,这两位前锋将军也脱不得干系。史儒听得戚继光话语,已猜到其意,笑道:“天下姓厉之人何其之多,我不说,戴前锋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厉将军的真实身份。”

        戴朝弃点一点头,道:“这个自然。”

        戚继光大喜,长鞠道:“两位将军如此说,戚某感激不尽!”

        戴朝弃史儒两人慌忙扶起戚继光,道:“同是为国效力,帅爷万万不可如此,折煞我等了。”

        戚继光双手加额,道:“大明能有两位如此深明大义的将军,实是有福。”

        戴朝弃苦笑一声,道:“帅爷莫说这等话。想帅爷为国为民一世,到头来落得这般结局,有时想来,实是令人心冷……”

        史儒干笑两声,岔开话题,道:“厉将军在我们这里,在下两人是千肯万肯,止是这军中不是我俩说了算数,若是那人故意碉蛮,只怕……”

        戚继光奇道:“先锋营中,不是俩位先锋话事,却又是谁?”

        戴朝弃冷哼一声,两撇长长的胡子都抖动起来,道:“还不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大厅外一个懒懒地声音道:“甚么贵客临门?怎地也不知会我一声?”

        史儒低声叹道:“说曹操,曹操到。这下有麻烦了……”

        厉抗回过头去,只见门外一个小厮跳进来,手捧一块白玉狮子,站在左首。其后跟着一人,提了一长串碧绿翡翠挂,站在右首。后面陆续跟近来两人,一人捧着文房四宝,一人身后背把长剑,手中抱了把剑。再后面两人,一人手中举着大红木的雕花靠椅摆在当厅正中,另一人端了紫金铸的痰盂跪在旁边。到第七个人进来,肩上搭着白绢丝帕,手里举着绸制小伞。伞下一人华服锦靴,背了双手,晃了进来。

        宋书妤低声道:“喝,好大的排场,人未进来,先就进来七个小厮伺候。”

        她这话虽轻,站在近旁的史儒却听见了,扭过头来一笑,低声道:“门外还有一个不曾进来。因他手里扯着个风筝,进不得大厅来。”

        宋书妤生在巨富之家,却几时见过如许奢华派场之人,当即哑然失笑。那人却全然不觉,慢慢晃到正中,缓缓转过身来,坐在那大红木的雕花靠椅上,运一口劲,张口开声,一口浓痰正中那紫金痰盂内。旁边撑伞的小厮当即递上白绢丝帕来。

        那人抹一抹嘴,眼也不抬,漫声道:“不知是哪位贵客临门啊?”

        戚继光站起身来,戴朝弃忙上前来介绍道:“这位是我大明朝天子之弟——福王爷,援朝先锋军督军。王爷,这位是当年抗倭英雄,戚继光元帅。”

        戚继光称一声王爷,半跪下行了一礼。福王理也不理,又运一口劲,“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出,却正落在戚继光面前地上。再好整以暇的抹了半晌嘴唇,才开声道:“元帅?你现下还敢自称为元帅?”

        戚继光半跪在地,动也不敢动,垂头答道:“草民不敢。是百姓还记得草民当年的些微功绩,是以还叫草民一声帅。”

        福王半开了眼睛,道:“屁!就你却还敢自称有功?那是天子洪福,天兵神威,小小倭寇哪里敌得过天朝神兵?却有你甚么功劳?”

        戚继光连连点头,道:“是!正是天子洪福齐天,才将倭寇赶除海境。”

        这么半晌功夫,戚继光一直半跪在地,那福王端身正坐,也不起身。福王不曾开言令起,戚继光自然不敢起来。旁边却恼了厉抗夫妻。这福王才一进门,厉抗便已认出他便是监斩自己父亲的那个监斩官员,早已怒不可抑。这时见他作威作福,竟将戚继光的功劳全盘抹煞,如何忍耐得住,闷哼一声,踏前一步,便要动手。却是戴朝弃和史儒两人乖觉,将厉抗死死拉住,连打眼色,这才强忍下心头恶气,躲在一旁。

        福王又道:“你这次来,却有甚么事?要知道这里是军机重地,你一介白身,进到这里来,可是要杀头的。”

        戚继光道:“戚某心系国家安危,听闻得援朝军到,特地来此推荐一员猛将,以为前部先锋。”

        福王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他身宽体胖,这一下笑得太过用力,面上立时滚下几滴汗来。身旁的小厮当即上前两人,一人捧扇,一人拿了白绢丝帕细心的将那汗抹去,却不防脚下踩着了戚继光的手指。

        待那两名小厮退下,福王才勉强收住笑声,道:“猛将?就你这半死不活的老头,还是猛将?你真以为你是戚虎?我瞧你连病猫都不如。哈哈哈……”

        戚继光道:“王爷……”才说得两个字,身子摇了一摇,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当即软倒在地。

        这一下变故非常,厉抗等四人失声叫道:“帅爷!”扑上前去。

        福王哇哇大叫,从大红木的雕花椅上一下跳起身来,满头满身尽是点点鲜血。那血的颜色是那样的鲜红,令人触目惊心。身旁的小厮慌忙近前来,拿起白绢丝帕,细心擦拭,却怎也擦抹不掉。

        福王抹一抹面上鲜血,对软倒在地的戚继光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该死的老杀才,你冒犯朝廷命官,该当……”后面的话,正迎上厉抗爆怒血色的双目,硬生生给堵了回去。待福王瞧见厉抗那狰狞的面容,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慌忙奔出厅去。紧随身侧的小厮们当即收拾各自物品,头也不回的去了个干净。

        而戚继光早已人事不知,厉抗心头大痛,无暇再理那福王,背起戚继光,不及向戴朝弃两人告辞,急奔回去。

        戚继光年事已高,又兼体弱多病。头先跪地多时,已是不支,又被那福王言语中伤,怒急攻心下吐出血来,已是油尽灯枯,便是况长老有再深厚的内力,也难回天。当日深夜,一代将帅,民族英雄戚继光,就此与世长辞。

        PS:戚继光卒于1588,病逝。而史载日本侵略朝鲜是于1592年开始的。时间并不吻合。

        本书纯属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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