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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英雄热血染红裳


这一夜间心念繁复,太多的问题缭绕盘旋在心中,厉抗本就不是甚么聪明才智之士,却又如何理得出个头绪来?这样朦朦胧胧,也不知几时才沉睡了下去。待得醒转来时,天色又已转了黑。厉抗暗道不好,转头向山坡下看时,下面漆黑一团悄然无声,哪里还有甚么部队的影子。

        这一下厉抗可是完全不知所措了。这支队伍属于哪一势力,要去甚么地方,自己一些儿不知道,便要追查也不知从何下手。而自己好不容易从这支部队口中听得“羽柴秀吉”四字,若是不从他们处继续追查下去,却如何能把戚氏兵书找回来?厉抗在山坡上呆呆站立半晌,自觉无法可想,只得叹一口气,辨明方向,提了竹杖向西而去。

        这支部队人数不甚多,好歹也有五六百众,虽未曾扎营安寨,起动开拨之时到底有些痕迹留下。若换作木下藤吉郎、努尔哈赤等细心之人,必下山去细细搜索,保不定便能寻些蛛丝马迹出来,由此也能判定部队行进的方向。然而人各不同,厉抗想不得如此备细,就此跟丢了这支部队,也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战斗,此是后话。

        设乐平原以北,延绵数百里尽是崇山峻岭。其间不知多少年不曾有过人迹,多有百年老树生长,枝叶繁茂处便是盛夏时节日光都透不进去,直如一座天然生成的大迷宫。厉抗陷身进去,初时尚不觉得甚么,半日下来便觉晕头转向难辨东西,犹如一只没头苍蝇般在山林中乱窜。第二日时天又降大雨,连日头都寻不着了,更难辨方向。五六月间早晚间尚有些凉气,厉抗身边连个火种也无,着实苦不堪言。好在幼年时同藤吉郎四处流浪,野外生活的经验倒也丰富,在山中也不曾遇着甚么猛兽蛇虫,接连挣扎了几日,终是给他寻了条路,钻出了这座老林来。

        这山林北面陡峭难行,南面倒是低缓平直,直连设乐平原。大雨浸淫数日,这时也已收敛,只有一些零星小雨飘散空中,在阴暗的天色中瞧来便如一层薄薄的水雾一般。太阳也不知出来没有,或许是被东面天上厚厚的云层给遮盖住了罢,这水雾弥漫在天地间,直把人的视线割断了,令人瞧不远去,只能朦朦胧胧的瞧着些影子。若在心情悠闲舒畅时,这样的天气实在是让人觉着诗情画意了。

        厉抗却着实没甚么好心情,自己在山林中耽搁这些时候,也不知外面情况如何。宋书妤究竟走到哪里去了,只怕这一下却更是难寻了。厉抗提起竹杖,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仰天一声大吼,似要把这些时候郁结在心中的闷气尽数给释放出来。

        吼声远远传出去,激起群山应合,一遍一遍的回荡,延绵不绝。这样的回声在任何一个有山的地方都可以出现,厉抗幼年时在山中时常如此吼叫,听声音回荡戏耍,早已见怪不怪。然而多时之后,这声响竟依然回响不绝,似乎无穷无尽,再不断绝了一般。

        厉抗大觉诧异,侧耳细听。吼声威猛有力,一起一伏,似千百人同声呐喊,绝不是自己头先那一声所引起的回音震荡。厉抗左右环顾,透过漫天的水气,隐约瞧见对面大山的黑影,还有下面广阔的平原,其余有些甚么也尽隐在水雾遮盖之中,难见分毫。厉抗暗道自己莫不是又撞见甚么部队不成?不敢大意,在山上寻了块石头坐下,静待雾气散去再作打算。

        其时太阳虽然依旧隐在厚厚的云层后,然而比之头先却要亮上一些,加之人的双眼对黑暗逐渐适应之后,已能勉强瞧清楚些东西了。厉抗坐在石上向山下望去,之间广阔的设乐平原上,似乎黑漆漆的有许多事物排列其上。尤其西面上平原上,顺了那座山平缓蔓延的斜坡上,似乎有许多东西。一团整齐而匀称的大黑块,之后间隔了一段,露出绿色、黄色的土地来,其后又是这么一团整齐而匀称的黑块。整个斜坡上齐齐整整,排列了三团,似乎有人用巨大的毛笔,蘸了浓墨,以这山坡做纸,在上面画了三个黑点一般,只是用毛笔画不出如此齐整匀称的三团来罢了。厉抗仔细瞧了又瞧,由于距离较远,实在瞧不出些甚么名堂,也便罢了,略转了头继续向这边瞧过去。

        山坡下面便更是古怪了些。这山坡上倒能瞧见些绿的黄的土地,而山坡而下,便再也瞧不见甚么其他的色泽,便只是黑,一直蔓延向东,向东。厉抗这么一路瞧过去,实在不知这平原上到底是甚么东西。若尽是些树木,到底应该透出些青绿色来,又从不曾听说过这么大的平原上住有人烟,这么只大的一团黑色,也不可能是甚么民家居房了。

        厉抗这么一路扫视过去,整个设乐平原正中是被这大团的黑色一分为二了。以正中一大片的黄绿色土地为界,东西两面俱是黑色的土地,直蔓延上东西两面的山上去。而那威猛混厚的呐喊声,便是从这平原上传来的,一下又一下,一直不曾止息。

        小雨缠mian不绝,浸湿了厉抗的衣裳,隐隐透进些凉意来。厉抗抬头瞧瞧天上厚厚的云层,那后面隐隐有些光亮出来,却微弱而勉强,到底太阳能不能出来啊?厉抗轻叹一口气,摇一摇头,忽地耳边传来一声大吼,犹如响起一个炸雷,直把他震得跳起身来。这吼声震动山林,四面一片声的回响,更添了声威。

        “赤备——!”

        这一声吼叫,厉抗再是熟悉不过。当年界町外一战,便是这个人,用这样威猛混厚的吼叫声,指挥着手下的骑兵以一敌百的比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将蝶舞和自己平安无事的送出战场。如今岁月虽已过了十年,然而英雄尤在,威猛不减当年,便是山林古木都为他这一声所夺,瑟瑟然的颤抖起来。

        “山县昌景!”厉抗脱口而出的叫起声来。然而这声音实在太过微不足道。虽是大声叫出,却立时被更为猛烈的应合声给淹没掉了。厉抗早就应该想到,在武田四名臣之首、赤备军团的实质指挥人高声叫出“赤备”二字的时候,就算赤备军仅存一人,依然会大声应合来回答指挥的命令,更何况是武田家最后的精英呢?

        这一声应合,其实并不表达甚么实质的语言,只是发出一声呐喊罢了。然而千万人的同声呐喊,其势足以开山裂石。厉抗咋听之下只觉耳鸣头晕,险些儿跌倒在地。他这时恍然大悟,遮盖了整个设乐平原的黑影不是甚么旁的东西,是整个武田所有的精英,随武田信玄纵横了甲信平原整整二十年,连“军神”上杉谦信都无法完全打败的——赤备军团。

        武田家全部的战力,整整一万五千铁骑尽数到齐,也绝无法覆盖住这整个平原。除开中间空出的那一大段,另一方遥遥相对的,不用再说,必是织田、德川联军无疑了。厉抗实在无法想到,自己在林中耽搁了这么几日,竟刚巧赶上了两军对垒。这一仗武田家和织田德川家都尽起精英,无论谁胜谁负,只怕都将对日本造成极深远的影响了。

        厉抗屏息静气的躲在山上,静待战事开始。他所处的位置距西面较近,离战场倒不甚远,只是山坡略显陡峭,不似其余地方都是平直舒缓的慢慢斜向平原,是以双方也不选这一处山坡屯兵,倒让他一个人安静的待在了战场之外。然而无论武田还是织田两家,都与厉抗大有牵连,若说厉抗能置身事外,只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武田赤备铁骑呐喊过后,却并没有甚么动作。而联军方面也不见有甚么反应,想来必是因为此时能见度太低,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免得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中。这两方统帅都是老于用兵之人,轻易不敢托大弄险。厉抗伏在山头上也不敢轻动,只静静的探头观望。

        太阳依旧隐在云后面,小雨始终不曾停止,不过天色终究是亮起来了。云层似乎已没早晨时那么浓厚,太阳的亮已是能从云的后面透出来了。厉抗居高临下,当即瞧得清楚。宽广的设乐平原以东,排列一队一队,密密麻麻一直布列到远处的山坡上去。闪着厚重金属色泽的盔甲,让厉抗觉着心头都沉甸甸的,浓烈的杀伐之气合着森森长矛的光亮,直让人寒到心里去。虽是远离战场,厉抗依然心中一凛,亏自己随军近二十年,在面对这样的部队时,竟从内心深处生出惧怕之感来,丝毫没有对面一绝的勇气。

        骑兵,清一色的骑兵!经历大小数百仗,在甲信平原上呼啸如风,硬生生拖死“军神”,创建出武田信玄“战国第一军事家”赫赫威名的铁骑赤备!他们只是一动不动的列队站在那里,便能够让任何的部队胆寒。无论是武田家的武田四名臣,还是武田二十四将,其威名和撼敌的效果都绝不如这样的一支铁骑来得实在。只要武田有赤备,他们就有争夺天下的实力。

        不动如山!这样一万五千众的骑兵大队,竟然连战马都纹丝不动。这才是真正的不动如山!无数次战火的洗礼,令孙子四如真言早已如于生俱来般的烙在了他们的脑海里,他们的行动中。他们便这么站着,如山般的列在敌人的面前。以人力而撼山川,绝无胜理!

        厉抗这才算是真正见识了武田家的实力。当年界町外一战,仅仅数十骑的赤备所表露出来的战力便已令多于自己十倍的敌人无可奈何,而近一万五千精英齐集,便是织田信长亲来,又能奈何?想到这里,厉抗转过头去,看向了战场的另一方,织田德川联军。

        杀气虽然看不见,然而可以感觉得到。赤备军团的杀气穿过宽广的设乐平原,弥漫到联军的阵地上,沉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两相对比之下,联军的气势当即矮下了一大截。虽然联军的方阵也自巍然不动,然而与赤备的不动如山相比,更像是强作镇定的一种勉强和尴尬。而最让厉抗感到吃惊的是,蔓延覆盖住了设乐平原另一半的联军,竟然绝大多数是足轻步卒!

        在宽广的平原上,尽力奔跑冲刺起来的骑兵,是步卒最大的克星。骑兵战马的冲撞之力,骑兵居高临下利用长兵刃的杀伤力,以及漫山遍野冲锋时所造成的心理压力,任何一个都可以对步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虽然说,步卒如果人数占绝对优势,可以将骑兵围困歼灭,但是那样对步卒的损失也将是惨重的。而厉抗眼光一扫之下,发现联军的部队虽比之赤备的人数虽要多上少许,却绝无法占优,更勿论合围歼敌了。

        在平原上以步卒对抗骑兵,兵家大忌!

        以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如此老于用兵之人,竟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织田信长手下谋士数十人,老于战阵的勇士数百人,竟无一人发现这样的错误?木下藤吉郎在哪里?竹中半兵卫在哪里?前田利家、丹羽长秀、柴田胜家……这些人难道都瞎了么?竟让联军两万余战士如同赤身裸体般的摆在武田赤备军团的森森寒刃下送死么?

        厉抗忍住满心的疑惑,顺了步卒方阵继续向阵深处瞧去。在山坡上,可以瞧见整齐的三排木桩。木桩齐整平直,将西面的山坡分割成了三份。每根木桩斜斜插入土中,露出来的前端被砍削得锋利尖锐。厉抗瞧得暗暗点头,毕竟织田信长还是懂得应付骑兵的。这样的木桩叫做“防马栅”,专一用来对抗骑兵。骑兵身着了沉重的盔甲,有的甚至连战马身上都披挂得严实,以便对抗敌人的弓箭射击。而如此沉重的负担,战马便只能奔驰,而绝无可能纵跃起身。防马栅的作用,便是阻挡住冲刺的骑兵。战马无法跃过防马栅,其威便大打折扣,处在防马栅后的弓手和枪兵便能对骑兵进行攻击。只是防马栅必要列在阵前,以利阻挡,有谁见过将防马栅列在自己阵后的?难不成敌人骑兵还翻过山去从背后袭击自己么?厉抗越想越觉不通,仔细瞧瞧栅后的三队士兵,却见他们手中甚么武器也没有,头上只戴一个铁斗笠,身上便连盔甲也不着一件。这样的士兵,到了战场上只怕连一点杀伤力也没有。若说他们是处在阵后的弓手,却怎地手中连弓都不见一张?难不成他们要靠投石伤敌不成?

        厉抗越想越是疑惑,这样一个阵势,直如儿戏,如何对抗威猛的赤备军团?厉抗抬起头来,望向西面山坡顶上的中军大帐。依然是紫色的大帐,帐外依然是迎风挺立的青色五叶指物战旗。然而端坐在帐内的,还是原来那个雄霸安土,无敌天下的主上织田信长么?

        细雨如丝,滴滴洒在厉抗头上身上,厉抗只觉气闷心慌,一把将面具扯了下来,随手揣在怀里,仰头任雨点洒在面上。一阵清凉自面上传来,令得自己心怀一畅。厉抗不由得面露一丝苦笑,说甚么不在乎,说甚么平大将早已死了?原来自己依然放不下,看到织田家的部队处在劣势,便心急慌乱成这般模样。毕竟,自己自小同藤吉郎拜在织田信长的脚边,整整持枪随了他征战十余年。若按日本武士的说法,织田信长便应该永远是自己的主上。只怕日后若面对着他时,自己依然会是平大将,依然会发自内心的叫他一声“主上”罢。毕竟,自小生于斯而长于斯啊……

        如此想着的时候,赤备军团忽地同声欢呼起来。厉抗慌忙扭头去看,此时天色大明,一切都已瞧得清清楚楚。东面的山坡上,红色的大帐打开来,一面孙子四如真言战旗下,傲然站立一名青年将军,自然是武田家的现任家主武田胜赖出来了。这时赤备军团表现出了其久经训练的高度素质来。虽然家主亲临战场,然而赤备铁骑依然不动如山,保持着面想敌军的阵势。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将手中长矛高举过头,口中发出一声欢呼。这喊声并没有表达任何意义,然而一万五千人的呐喊,竟将对面联军的气势当即压了下去。

        武田胜赖在山坡山略一出现,便就退了回去。厉抗隔得较远,也瞧不仔细。只见武田军旗下一名身着红色盔甲的将军翻身上马,接过旁边步卒捧来的钢枪,振臂一扬,仰头大喝一声:“赤备——!”一万五千赤备军同声应喝,声势如虹。

        武田四名臣之首山县昌景呐喊了!

        岁月匆匆,英雄尤在。虽然主上武田信玄已经故去,然而武田家的英雄男儿尤在,进京的愿望便不会泯灭。如今,武田家的四如真言旗已经来到了德川的境内,只要扫平面前的障碍,前面不远,便是京都了。

        “赤备——!”

        第二次的呐喊声,除了赤备军团的应合,在山坡上更是出现了十数名整装待发的将军。武田家不是只有一个山县昌景的。二十四将任何一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每一个人都经过武田信玄的全力栽培。如今,是到他们报恩的时候了。却不知远在天国的信玄,是否在看?

        “赤备——出击!!!”

        天色大明,细雨柔风,前面广阔的设乐平原便是我们的舞台。赤备铁骑不但要纵横驰骋在甲信平原上,还要驰骋在设乐平原,稻生平原,纵横在全日本的每一块平原之上。要让全日本都飘扬着武田家四如真言的大旗!

        第三声呐喊一起,赤备铁骑同声高呼:“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喊声一毕,原本巍然不动的铁骑阵营如潮水一般的开始涌动。不动如山,动则似风。赤备铁骑开始冲锋了!

        厉抗在山坡上远远观望,依然感觉热血沸腾。这是真正的男儿,这是真正的勇士。这样声势浩大的骑兵,怪不得能称得上日本第一。远远的从山上瞧下去,黑色的骑兵阵如同一群蚂蚁一样汹涌而下,厉抗的第一感觉是——恐怖!

        恐怖,让敌人觉得寒到骨头里的恐惧,只有这样才能如同摧枯拉朽般的将敌人撕裂吞噬!饱经战火锤炼的赤备军团知道怎样利用敌人的每一份人性弱点,他们曾不止一次的消灭每一个敌人,这一次,也绝不例外!

        看似杂乱无章的汹涌冲锋,其实每一个环节都是经了无数次的演练而成的。初看之下,赤备军团好似一拥而上,全无阵形可言。然而奔驰开来之后,厉抗马上瞧出不同之出来。所有的赤备骑兵都在慢慢调整着战马行进的轨迹,如同操练过无数次一般,自然而然之间,铁骑已经排列成了一个三角阵形。前面的骑兵紧密的贴合在一起,后面的骑兵分散成扇形,紧随其后。这样的三角阵形,威力尽在角尖,前头的骑兵将会以极大的冲击力闯入敌阵中去,如同一柄刀尖般直捅入敌人的要害去。其势绝难阻挡!

        锋矢阵列!

        这是武田八阵之中的锋矢阵列。能将骑兵的威力发挥到极至的阵列。厉抗大是叹服。自己虽从山县昌景处学来此阵,然而运用时从来都是事前将阵排好,再令骑兵冲锋。而赤备竟能在奔袭之中自然将阵势排列得如此井然有序,实是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了。

        赞叹之间,一万五千赤备已排好了三个锋矢阵列,三个阵列又首尾相连。呈一个大的三角,看来又犹如一个大的锋矢一般。这样娴熟的奔跑中调度完成,实在是不由得人不叹服了。

        赤备奔驰越来越快,随在后面奔下山的各位将军也是极快的跟了近来。显然他们座下的战马俱是良驹,竟能后发先至,赶上部队。那些将军策马赶上之后各自分散开来,融入赤备中去,行使指挥之事。而居中一人身着红色的盔甲,举起手中钢枪,如一道闪电般直插到部队的正前方,带领着铁骑向敌人的阵地直插而去的,正是总指挥山县昌景。

        片刻之间,武田赤备军团就已经全部完成了调度,全力策动战马向联军发起冲锋。而联军又如何应对?厉抗慌忙扭转头去,望向西面的阵地。

        联军已经动了。

        相比赤备的浩大声势,联军的行动便显得低调了很多,虽有呐喊,却并不大声,而且也不是整体的同声高呼。后方的弓手开始施放弓箭,数千人扯起弓来,瞄也不瞄,只对着前方斜面的天空不断发射。箭斜斜飞出,力竭后自然下落,正会迎上冲锋的赤备。由于赤备人数如此之众,漫天的箭雨总会射中敌人。然而赤备全身重甲,对这些箭雨根本不放在眼内,箭支射在身上,只发出一声脆响,并没有起到一些作用。除了偶尔有几箭射中马匹外,赤备的大部队依然不停不减,急速奔来。

        正面的步兵足轻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铁枪,将枪柄斜斜插在地上,直指向来势汹汹的赤备铁骑。而士兵自己则死死的扶定了铁枪,令铁枪更牢固的指向敌人。其后一排的士兵拿出更长更大的长矛,一样的斜插在地上。长矛越过前排士兵的肩膀,越过前排士兵手中扶定的长矛,直指向敌人。再后面的士兵,几人抱起如同树木般的大铁矛,架在前面几排士兵的肩膀上,将矛尖伸出去,指向敌人。士兵们手挽了手,肩并了肩,竟用长枪铁矛和血肉之躯,架筑起了一道防线,意图阻挡住恐怖的赤备军团。

        织田信长竟然排出了完全防守的阵形!厉抗大吃一惊。虽然他瞧见了联军左右两翼分别有两队大约千人的骑兵队已是跃跃欲试,然而这样的两支骑兵如何能对抗得住一万五千的赤备?以消极的防守来对抗气势如虹的日本第一骑兵团,难道连织田信长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或者说“军神”一死,便真的再无人能够阻挡武田铁骑前进的脚步了?

        木下藤吉朗在哪里?难道连他都没有任何的办法了?连防马栅都没有的枪兵,如何能抵抗得住跑发了的赤备?厉抗瞧着前排紧紧将身子靠在一处的士兵们,仿佛能从他们面上瞧见必死的神情来。武田家有忠勇的战士,织田家也有。只是,就这么让这些士兵死去么?有价值么?

        以区区厉抗之力,绝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他除了在山坡山干着急之外,并不能更多的做些甚至。所以,战斗不可避免,第一轮的攻击已经开始!

        “赤备,出击!”

        山县昌景的呐喊洪亮而威猛,赤备的进攻却更是威猛不可抵挡。利用广阔的平原,冲锋发挥出骑兵机动性的赤备,第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防守阵线上。前排深插入地下的铁枪到底发挥了作用,冲刺上来的骑兵根本无法也没有打算收住前进的脚步,撞在了铁枪上,当即死去。然而冲刺之力何等巨大,一下就将以血肉之躯当作城墙的防线冲开了一道口子。其后汹涌而上的骑兵一下杀了进去,猛烈的撞击在防线上,续而向两边分开,撕扯出一条血路,再转而向后,归入赤备部队的尾部,留下空间给后面的生力军再次冲锋,如此循环不息。

        “赤备,出击!”

        山县昌景犹如一个出色的拳手,知道甚么时候该出拳,该向甚么地方下重手。一声声呐喊,带起赤备的每一次冲锋。每一拳都重重的砸在联军的软肋上。骑兵是步兵的天敌,联军的步兵以十比一的比例在迅速死亡着。

        两翼的骑兵开始动了。厉抗间隔过远,瞧不清楚究竟是谁领兵,只怕便是织田家第一大将柴田胜家吧。然而这么些的骑兵,在赤备面前犹如妄想撼山的蚂蚁一般可笑。随着山县昌景的呐喊指挥,赤备分击合围,将联军两翼的骑兵包围起来,片刻之间士兵纷纷落马。

        形势完全向武田家倒去了。

        这样的战争悬殊太大了,若联军再不应变,只怕凶多吉少。厉抗叹了口气,抬头吐了口气,只觉亮晃晃的刺眼生疼。原来不知不觉间,绵绵小雨竟已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后钻了出来,猛烈的照耀着,就像武田的赤备军团。

        厉抗眯起眼睛再次打量战场,浓烈的血腥味传了上来,中人欲呕。唉,战争……。

        “赤备——出击!”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山县昌景的高声呐喊了。每次这喊声响起,必会给联军带来极大的重创,真不愧是武田家的头号英雄。纵观织田全家,只怕都难找出如此英勇豪迈的大将来。冲出去的骑兵已经全数被消灭了,不断放箭的弓手不知甚么时候都已经放弃了发射箭支,如同放弃了抵抗一般。只剩下所有的足轻们还在用血肉之躯抵挡着赤备的进攻。然而这样脆弱的防线,崩溃也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厉抗转过面去,不忍再看下去。他和武田家众人不过一面之缘,山县昌景更是知道自己过去曾是织田家的平大将。自己就算跑到武田军中去请求武田胜赖停止进攻,也会被他们无情的拒绝。自己所能做的,只怕就是站在这山坡上祈祷了。

        祈祷甚么呢?祈祷联军的胜利么?联军若胜,自然是武田家败了。那么蝶舞呢,山县昌景呢?他们又将若何?这样一场战争,无论谁胜谁败,都是厉抗所不愿看到的。然而他现在就站在这里,看着,看着……

        就在厉抗失神的时候,联军脆弱的防线终于崩溃了。步卒们开始四散奔逃,山县昌景大喝一声:“赤备——出击!”指挥赤备直向山坡上冲去。那里便是织田信长的中军大仗。他相信这是他今天呐喊的最后一声了。

        那里有三道防马栅,这是骑兵最讨厌的东西,当然,赤备铁骑不会惧怕任何东西。防马栅后面除了一些手无寸铁的士兵甚么都没有。很快赤备将会突破这脆弱的栅栏,直冲山顶!

        近了,近了!仿佛京都就在眼前,前排赤备骑兵甚至瞧见对方士兵严重恐惧的眼神。这样的神情刺激了战士们的凶性,早已杀红了眼的骑兵们呐喊一声,策马向前冲去。

        厉抗闭起眼睛,不忍见着织田信长最后的覆灭。

        “轰!”

        “轰!轰!”

        “轰!轰!轰!”

        只是几声炸响,声音还不如一万五千骑赤备军团的同声呐喊来得威猛,却一下子将前排的赤备战士轰翻在地。失去主人的战马惊慌的四蹄扬起,悲嘶着跑了开去。而更多的马匹则是同主人一道死去了。

        武田家的士兵是不惧死的,更何况是赤备军团是精英中的精英!后排的骑兵继续跟进,挺起手中的长枪向敌人刺去。谁知又是一排轰响,随之而来的是又一排赤备军团的倒下。

        在听到第一声响的同时,厉抗已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大了双眼瞪着下面的阵地。火枪,是火枪!织田信长耗费领土一半以上的收入,从西洋南蛮人手中购买来的火枪。厉抗当年曾见过此枪威力,点燃火绳引发枪内药石之后,喷射出来的铁弹力可开金断石,若是打到人身上,直可将人的脑袋轰碎。想不到在这最后的关头,织田信长竟还有这样的秘密武器!

        “赤备——出击!”

        山县昌景还在呐喊着,忠诚的赤备军团还在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然而现在的赤备,犹如一拳又一拳的砸在钉满铁钉的木板上,每一下都只能给自己极重的伤害,让自己鲜血淋淋。三层防马栅后,是整整三千挺火绳枪!三千挺!每一千挺为一队,发射时另两队上药装弹,轮番不断的发射。从没有见识过西洋武器的武田赤备军将自己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的冲撞向铁钉。不,冲撞向死亡……

        一批又一批士兵倒下去,不再站起来,永远不再。而其后的士兵还在不断的踏着尸体跟上去,跟上去倒下。在山县昌景一次又一次沙哑的呐喊声中,他们从容死去,去追随远在天国的武田信玄。希望那里没有火枪,只有广阔的平原,可以任他们去驰骋。

        厉抗再一次抬起头来,他已泪盈满框,只有仰起头来,才可以不让泪那么快的流下来。阳光是那么的刺眼,怪不得织田信长迟迟不能发动火枪。先头连绵的小雨会将火绳和火yao全部打湿,令火枪丧失掉威力。只有待到阳光出来,细雨停下之后,真正的战争这才开始。

        这才是真正的屠杀……

        轰鸣的火枪不但本身具有极大的杀伤,巨大的声响更能使马匹受惊。失惊的战马不断的悲鸣,四处乱跑,将骑兵摔下马来,残踏而死。而其后大批的赤备依然奋不顾死的直冲上来,冲上来迎接新一轮枪弹的洗礼。

        厉抗大叫一声,从山坡上直冲下来。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以三千人屠杀一万五千人!他不能阻止武田家族,但他可以去求织田信长。他曾是平大将,曾为织田信长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回来了,无论如何,他要去求主上,求他停止这场屠杀!

        山坡高而陡峭,厉抗冲得又急,后半段基本上是从上坡上直滚下来的,所幸山间杂草丛生,倒不曾受重伤,其余擦伤划痕,他也顾不上去瞧,便就直向织田信长大帐奔去。他所处山头本就离西面较近,滚下来时便就在本阵山下,只需登上山顶,便到织田信长本阵。

        以织田信长之威,旁人如何轻易近得本阵去?联军本就比武田军队人数为众,虽然在防御战中损失大半,然而这时只以三千人就抵挡住了武田的部队,其余大半人马这时就四散在本阵四周,防备着武田家最后临死的一搏。士兵们一见厉抗忽地从山上滚了下来,当时便就戒备。等厉抗开始向山上攀爬时,早有数十人围上前来,将厉抗一把拿下。

        厉抗大声叫道:“带我去见主上!我是平大将。快些带我去见主上!”

        勇猛无敌的平大将已是十年前的事情,其后十年厉抗回归中土,日本自是不会再有他任何消息。这些普通士兵如何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谁也不来理他。倒是其中有一个老兵,听得厉抗叫喊,道:“平大将?好笑,平大将十年前便死了,哪里又冒出来个平大将了?”

        厉抗喝道:“休得无理!快带我去见主上!我是平大将!”

        那老兵见厉抗说得认真,也不敢怠慢,指挥士兵将厉抗捆绑了,带上山去,寻了一个将军过来。厉抗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叫道:“利家,快来帮我。”这将军不是旁人,竟是“枪之又左”前田利家。

        十年时间,前田利家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正是壮年时候。他听得厉抗如今叫唤自己,皱一皱眉,喝道:“大胆!竟敢如此叫我,你是何人?”

        厉抗急道:“犬千代,你不识得我了么?我是平,咱们自小玩到大的平啊。”

        前田利家见厉抗连自己小名都叫出来了,不由得大奇,将厉抗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好笑,你是平?平都死了十来年了。就算他不死,却又怎是你这般鬼模样?”

        厉抗这才惊觉自己面上容貌被毁,不由大急,道:“我面上受伤,自然变成这样。犬千代,我没有骗你。你忘了咱们和猴子一道打架了么?你忘了咱们把庙里的佛像推dao砸碎了么?你忘了……”他心急之下,连说了十余件三人幼年时一道经历的事情。前田利家面上阴晴不定,双眼只在厉抗面上打量。到后来忽地大喜,一伸臂将厉抗揽在怀里,大声叫道:“真是你这臭小子!你怎地变成这般模样?若不是你还有半面脸完好,我还真不敢认你。这些年你却死到哪里去了?”

        厉抗被他抱在怀里,心下大是感动。到底是自小长大的好友,终是能认出自己来。此时情势紧急,不容得两人闲讲,连忙道:“快些解开我了,带我去见主上!”

        士兵们见两人相认,早已知道不妥,早有几个乖觉的士兵将厉抗解了开来。前田利家一拉厉抗手臂,道:“主上现下心情大好,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必是喜上加喜。你不知道,这些年他偶一念到你,必是……”厉抗不待他说完,已是一把挣脱手臂,直向中军帐内抢去。

        这里是中军重地,旁人轻易近不得身来。门口守卫眼见有人抢近帐来,只当是自己人,只喝了一声:“甚么人?”手中兵器尚不曾举起,厉抗已是一下闯了进去。只见中军正中端坐一人,满面威严,正只主上织田信长。其余旁边环立数人,也不及一一细看,厉抗当即跪倒在地,叫道:“主上,求你停止这场战争!”

        织田信长头也不抬,道:“你是谁?”

        这一声虽是淡淡问来,然而话语间威严之势自然流露,厉抗心中暗道,这些年不见,主上威严更甚当年了。正要回答,前田利家已是从后面直追了进来,正听到织田信长询问,慌忙答道:“主上,他是平大将,十年前失踪的平大将。他并没有死啊。”

        织田信长浓眉一扬,道:“哦?平大将?整整十年不见,怎地忽然在这里出现?”

        厉抗匍匐在地,道:“属下之事容后再禀报主上。属下恳请主上先停止这场战争。”

        织田信长哈哈大笑,漫声道:“好笑。光秀,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傻气,想不到竟还有人陪着你一道犯傻。”

        厉抗略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心急,没有发现旁边还跪了一个人。他这时扭头看时,那人也正扭了头向自己瞧来。那人不认得自己,自己倒认得他,原来正是那位文武双全的明智光秀。

        织田信长长身一起,摆手道:“无知的人啊,你们先起来吧。”自己已向外走了去,其余围立左右的众人慌忙跟随出去,竟无一人敢帮厉抗两人说话。

        厉抗和明智光秀互望一眼,明智光秀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厉抗也只得随他起来。两人跟在众身后走出帐去。织田信长大手挥,指着山下的战场,道:“你们且看。”

        山下的屠杀依然在继续着,一万五千的赤备已损伤得十有七八,而剩下的骑兵依然不屈不挠的向前冲锋,冲锋,再冲锋。防马栅下是成片成片的尸体,高高的堆起,其状可怖。

        厉抗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明智光秀“扑”地再次跪道在地,颤声道:“主……主上,求求求,不要再进行屠杀啦。神明是不会原谅你这么做的……”

        织田信长冷笑道:“光秀,我知你拜佛信佛,那么我来问你。若我没有这三千火枪,武田的铁骑必将踏破我的安土。到那时,连你也将死在战火之中。你的神明,可会来搭救你我?”

        明智光秀颤声道:“到那时身登西方极乐,神明自会前来接引。若是行此残忍之事,神明必弃之于地狱。”

        织田信长哈哈大笑,大手一挥:“笑话。我织田信长昂然天地之间,何惧甚么神明?”转过头去,盯着厉抗。厉抗面上伤痕累累,他竟然全然不惧,道:“平大将,你又有甚么话说?”

        厉抗道:“这不是战争,这是……这是屠杀,求主上不要再这样做下去了。”

        织田信长道:“十年前你跟我南征北战,被称为织田家最勇猛无敌的平大将,为列伺大将之首,手中沾染的鲜血难道还少了么?我以为你懂得甚么是战争,想不到你竟像个小孩子一般,真是可笑。”转过头去,再不看厉抗一眼,大声喝道:“诸将,我来告诉你们甚么是战争!”

        众人躬下身来,静听织田信长教诲。织田信长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满意的点点头,挥手喝道:“传令下去,骑兵突击。直冲对方本阵!赶——尽——杀——绝!”

        众人大声应合,几名将军便就转身去执行命令。厉抗和明智光秀听得织田信长颁布这样的命令,不由失声叫道:“主上!”织田信长理也不理,自顾自的道:“这,便是战争。你是你死,便是我亡。”停了一停,又道:“本来就是一场屠杀,哪里有甚么战争了。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罢了。”

        厉抗哑然无语,明智光秀忽地跳起身来,指着织田信长骂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你是第六天魔,你不是人!”

        织田信长大眼一睁,喝道:“大胆!”早有数名近伺抢近身来,将明智光秀一把抓住。明智光秀尤自大骂不止。近伺一拳砸在明智光秀口角处,直打得血流满嘴,这才叫不出来了。

        厉抗转过头去,凄然望向战场。那里,武田的一万五千赤备军团已经所剩无几。从本阵中分出的四支骑兵,根本瞧也不瞧剩下的赤备军团一眼,放马直向武田本阵冲去。分成三段的防马栅后面,三千火枪手举起了手中的火枪,枪口的火绳燃烧着,将死亡一点一点的引近枪内,再喷射出去。

        红色的盔甲,早已被鲜血燃得更加鲜红,在一片血色中依然如此的引人注目。英雄已经失去了他的战马,然而身躯依然傲然挺立着。奋起最后的气力,用震荡山林的呼喊,来奏响生命的最后乐章罢。

        “赤备——出击!”

        血肉的躯体,面对着火热的枪弹,英雄绝不选择后退和逃避。他已退无可退。只是一声响亮,他便终于停止了一生的征战。被巨大的弹丸冲力,将整个身躯冲撞起来,直飞到空中去。仰面向天的面容不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厉抗以为那是安详罢。

        远在天国的主上,昌景来了,又来追随你的左右了。

        其后的情形,厉抗在泪眼朦胧中再也瞧不清楚一些半点。耳中除了火枪的轰鸣,只隐约听到对面山头上一声凄厉的尖叫:“昌景叔叔——”其后再发生了些甚么,厉抗便再也不知道了。

        PS:天正三年(1575年)五月,武田胜赖率领一万五千铁骑从甲府出发,包围了守城军仅有五百的长筱城。此时,家康向盟友织田信长请求援军。

        五月十八日,信长率军与德川军合流,并在设乐平原连子川西方布阵。在信长率领的军队里,有三千人是步枪部队,这三千人分为三组,每组一千人,轮流射击。这即是西方开始流行的“三段击”战术。此外,信长在设乐平原沿着连子川打下了三重防马栅。这一切准备,都是为了给号称战国最强的武田骑兵部队一个意想不到的沉重的打击。

        二十一日,武田军骑兵队向连子川以西的织德连合军发动突击。不料冲近防马栅时,织田军的步枪部队忽然自防马栅后出现,并运用“三段击”战术向武田骑兵开火。武田家号称“战国无敌”的骑兵队就这样粉碎在了织田信长三千挺步枪的“三段击”之下。武田家信玄以来的众多猛将名臣,如马场信房、山县昌景、内藤昌丰等等,以及信玄之弟武田信廉,均于此战中战死。武田军大败,开战时的一万五千大军在胜赖逃回甲斐时只剩下三千人。此是史实。

        本故事纯属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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