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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孟古姐姐


秋天来临的时候,草原上的水草俱都疯长了起来,似乎知道即将来临的寒冬将使自己枯黄凋零,要在这最后的一刻时间里燃尽生命最后的绿光。瑚齐寨所有的妇人小孩从寨子里走出来,收割草谷,为即将来临的寒冬储存草料,如若不然,到第一颗雪粒从天上掉落下来的时候,广阔的草原上将会成一片雪原,他们赖以为生的牛羊将因没有草料食用而饥饿死去,跟着死去的,就将是他们自己。

        孩子和老人们割下新鲜肥嫩的水草,妇女们将水草收集起来捆绑成堆,再抬上马车,运回寨子里去。虽是秋高气爽,然而如此繁重的劳动,依然汗湿了他们的长衫,累弯了他们的腰杆。

        那些男人们呢?那些活计本应由寨子里粗壮如牛高大魁梧的汉子们来做的。

        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隐忍了近二十年的努尔哈赤终于爆发了,瑚齐寨中的十一名成年男子举起了手中的草叉和长矛开始追随自己的族长,为了雪耻,为了复仇,随时准备与敌死战。

        雪耻。等待他们的将是得到建州女真大部分部落支持的尼堪外兰,还有拥有整个长白山北、乌苏里江滨海及黑龙江中下游地区的东海女真部。复仇的话,光是“辽东李成梁”这五个不败的金字招牌,便足以让这区区十来人感到心寒。

        其实这也没甚么。和近二十来年的耻辱心酸相比,的确微不足道。瑚齐寨的居民们在最初的热血沸腾过后,早已清醒的看到了实力的悬殊。然而他们依然不会放弃,为了雪耻和复仇而战死,比之窝囊的活着,的确会让人痛快许多——大不了一死,仅此而已。

        然而努尔哈赤不这么想,他绝不想死。若他想死,早已死去了无数次。在李成梁铁骑催枯拉朽的破灭建州女真部时,在呆在军营中当侍童时,他便早就死了。能活下来,凭的便是他的智慧和坚韧。就在决定起兵后的第二天,努尔哈赤便离开了瑚齐寨,开始暗中奔走于各部落之间。他心里十分清楚,虽然尼堪外兰已得到了建州女真绝大多数部落的支持,然而毕竟有不少部落的族长不会忘记,建州真正的统领者的姓是——爱新觉罗。

        经过努尔哈赤的多方联络,终于联系到了荪尔浒城酋长瓜喇、嘉木湖寨主噶哈善、沾河寨主常书和兆佳城主李岱四人,这四人或对尼堪外兰不满,或因努尔哈赤祖上对其有恩,俱愿起兵响应努尔哈赤。于是五人在瑚齐寨中杀牛祭天立誓,结成同盟。努尔哈赤的军队,初具雏形了。

        建州女真部自战败后,散布于草原各处,各立门户,成为大小近百支部落,其势大者居城,势小者扎寨,能与努尔哈赤结为同盟的应该不止这区区四部才对。然而努尔哈赤实力尚弱,实不敢走漏半点风声,一切小心谨慎为上,其余部落未知其心,努尔哈赤不敢透露过多,万一被尼堪外兰知道消息,他尽起兵来攻时,自己又拿甚么来和人家对抗?

        虽然有了盟友相助,然而盟友毕竟是盟友,只有自身真正强大,才是取胜之道。故此努尔哈赤日夜练兵,务求将自己这十三骑训练成真正的铁骑,也为日后的发展奠定基础。

        这十来人虽生得高大魁梧,但却没一人上过战场。努尔哈赤虽在军营中呆过,一来那时年纪尚幼,二者李成梁也不会让他接触到这方面的机密,虽这些年来苦读各类兵书,到底不曾实在用过。故此,曾为织田家首席伺大将的厉抗便成了训练的指挥官了。

        在主公麾下征战大小数十战,又得武田家名臣山县昌景耳提面授教予兵法阵势,加上自己强悍勇猛的作风,厉抗已具备成为一名勇将的一切条件。只是若让厉抗当一名指挥,却有些强差人意。若发出命令让厉抗去执行,他必是水火不避的去努力完成。而如果让厉抗来发出命令,却不让他抓破了自己的头皮?好在努尔哈赤只是求他训练这十一人而已,厉抗在日本时身为首席伺大将,掌一千五百铁骑,每日操练便如呼吸吃饭一般,早已成为自身的一种本能。训练十一人对他来说,倒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织田信长带兵极重军纪,将求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厉抗将这一作风带到努尔哈赤的小小部队中来,自夏末而深秋,每日操练,已是初见成效了。

        宋书妤对新鲜事物历来好奇,初时每日跟定了厉抗瞧他练兵,后来见每日都不过是些上马下马,举枪冲刺,渐觉索然无味,自呆在寨中去学那《纪效新书》,极少来瞧厉抗练兵了。

        这段时日努尔哈赤处理完同盟事宜,难得有了几日的闲暇,也骑了马来随队操练。他虽身为族长,然而倒也不拿甚么架子,合在队伍中随了厉抗的口令操练起动,动作倒也有板有眼一丝不苟。众人见族长如此用心,更是不敢偷懒,虽止十二人,却喝呼齐整,隐隐有百人小队气势。

        努尔哈赤见尚止两月,这些人已被厉抗训练得初具规模,心下大畅,暗道厉抗果然是一个人才,自己耗费如此心计,也算值得。正自思量间,忽听得远处马蹄的的,似乎有人数骑急驰过来。

        这里地处瑚齐寨旁山谷之中,四围俱是深草,外人都不识得入谷路径,努尔哈赤特意用来做练兵之用,便是防了外人突然撞见。这时忽地有人急驰进来,众人心下担忧,便有数人掉转马头向谷外望去,这么一来,本来齐整的队形便就乱了。

        厉抗挺起手中竹杖一扫,猛地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骑兵扫下马去。众人正自观望谷外,不防厉抗忽地来这么一下,俱回头奇怪的望向厉抗。那名被扫下马去的骑兵摔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尚不明白发生甚么事情。

        厉抗竹杖一挥,杖尖点在那士兵脖项上,瞪了众人喝道:“不从将令,最是士兵大忌!头先我喝令下马,为甚么你们一个个瞪了谷外,不依令行事?”队伍中一名士兵将厉抗的话语译成女真语言,大声呼喝出来。

        众人与厉抗语言不通,努尔哈赤专门安排了族中通晓汉语的男子帮忙翻译,同时也教晓厉抗宋书妤学习女真语言。这人得了努尔哈赤吩咐,不论何时,都将厉抗话语翻译过来,以便众人知晓,方便厉抗训练。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俱有些尴尬。努尔哈赤见连自己在内,十二人中倒有七八人尚骑在马上,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呵呵笑道:“大哥太也认真了些,刚刚兄弟们是听得谷外有动静,心下担忧,这才回头去望,大哥也不需如此。”说着翻身下马,去扶那被厉抗击倒在地的士兵。

        厉抗大眼一瞪,喝道:“战场上临变而乱,是自取死路。你让我来训练他们,便是想将他们训练得如同一支铁军一般。若是你要袒护,那便不要我来训练了!”织田信长的军队之所以能横扫整个日本中部,便是因为他将部队训练成了临变不乱的铁军,厉抗浸淫已久,这时依样画葫芦,学了织田信长训人口气,倒也有几份大将风范。

        努尔哈赤笑道:“大哥如此尽心,小弟自是求之不得了。日后连小弟在内,俱是听从大哥调遣,绝不敢有一丝懈怠!”

        厉抗点点头,将竹杖收回,喝道:“上马!”

        那躺倒在地的士兵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爬起身来,翻身上马,端坐马上再不敢动一动。厉抗左右环顾,见众人俱已上马,静听自己号令,这才轻轻一笑,道:“上阵不同平日,于战阵之间,或徘徊,或中计,或失误,只一个不当,倾刻便成一具尸体。我不愿瞧见兄弟们的尸体,这时严厉些,兄弟们日后便知好处。”他这话一半学自主上织田信长,一半学自山县昌景,这两人带兵之道都是极高的,厉抗虽笨些,到底也学得一些儿实用之处。

        众人听了这话,俱向厉抗点头微笑。厉抗其实早已听见谷外声音,心下也有些记挂,这时不再耽搁,喝道:“全队后转,面向谷口,阵列锋矢!”在翻译兵的大喝声中,众人同声应喝,齐勒转马头,将阵势排好。

        山县昌景将武田八阵教给厉抗,厉抗一直不曾单独带兵,故此一直不曾有机会试过威力。然而他一直默记于心,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虽止十三骑,然而锋矢阵列排列开来,十三根长矛一致指向同一方向,隐隐逼人心寒。

        这时已可瞧见谷口处三人三骑直闯进来,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头张望,模样极是狼狈。努尔哈赤眼珠转得一转,在马上大喝道:“前面甚么人?”

        奔过来的三人勒住马匹,左右张望,忽地发现这是一个死谷,便只一条路出入,谷内又忽地冒出这么一支骑兵小队,不由大是踌躇。

        努尔哈赤见三人徘徊不定,又喝道:“前面甚么人?再不说话,咱们便要进攻了!”众人训练日久,默契渐生,这时同声一喝,长矛平举,策马上前一步。

        当前一人慌忙举起双手,连声喝道:“不要,不要!我们被追兵赶杀,无意中闯了进来,没有恶意,没有恶意的!”

        努尔哈赤喝道:“下马,慢慢走过来。若是轻举妄动,立杀无赦!”

        厉抗语言不通,那名通晓汉语的士兵在旁慢慢翻译。眼见那三人下得马来,慢慢走近过来。这时瞧得清楚,那三人两男一女,身上俱都带伤。左首男子甚是年轻,面上满是血迹,粗黑的胡子被凝结的血块纠成一团。右首的男子却有四五十上下,头发胡子俱已花白,虽然年纪颇大,却依然显得孔武有力,身上一副白铁盔甲尽是鲜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留下的。两人一左一右,护卫定了中间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儿约摸十三四岁,生得极是清秀美丽,这时吓得不行,拼命躲在两人身后。

        右首的老者行了一礼,道:“请问谁是头领?”

        努尔哈赤策马上前一步,道:“我便是,你是甚么人?”

        那老者恭身再行一礼,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后这两位尊贵的人儿。”他指了指那凝神戒备的年轻男子,道:“这一位,是叶赫氏未来的族长纳林布禄,那位美丽的女孩,便是他的妹妹,名叫孟古姐姐。”

        努尔哈赤双眼眨也不眨的盯了那名叫孟古姐姐的女孩瞧,孟古想来心中怕极,牵了哥哥的衣角,缩在他身后。纳林布禄双臂张开,护住妹妹,瞪了努尔哈赤,鼻间闷哼了一声。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问道:“叶赫族?那不是满族的一支么?你说被追兵追赶,却是被甚么人追赶?”

        那老者叹口气,道:“天杀的恶魔李成梁,他使用诡计欺骗了我们,害得我们一千多名英勇的战士死去。而现在他的部队,就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追赶着我们。”他抬头望望努尔哈赤,嘴唇颤了颤,道:“瞧头领模样,应该也是我们牧民兄弟,还请头领开恩。若能保得住两位小主人性命,叶赫全族同感大德。”

        努尔哈赤心头微惊,不想李成梁竟然率兵打败了叶赫族,照这么看来,整个塞外不论土蛮、女真还是满族,都已不是他铁骑的对手了。瞧这三人模样,必是死战才得脱出,而听这老者说来,似乎李成梁不一时便至,自己离了李成梁部已有十余年,难道要在这里重见自己的仇人了么?

        那老者见努尔哈赤发呆,不由得叹一口气,道:“不想游牧兄弟之间的感情,已是淡到了这般地步。李成梁虽是厉害,若是兄弟同心,他再厉害又怎能将我们打得这么惨去?”

        厉抗凑近身来,道:“这几人确是可怜,咱们若能救时,帮帮他们也好。不然大军一至,这三人必死,只怕叶赫族就此灭族了。”

        努尔哈赤眼珠转动,轻声道:“这事我自有主张,大哥你莫管我。”转了头对那老者道:“我现下身旁只有这些随从,你也是瞧见了的,若要救你,如何敌得过李成梁千军万马?”

        那老者道:“李成梁轻骑直追,部队人数绝不会很多。首领这里虽止十余好汉,却可以靠地形坚守。若能知会得自己族内知道,援兵一到,李成梁必退无疑。”

        努尔哈赤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不差,只是我凭甚么为了你们,而去交恶李成梁?在这建州地方,谁不知道李成梁铁骑威力?若是招惹了他,却又有甚么好处?”

        那老者显是聪明得紧,闻一而知十,这时接过话语道:“首领这么一说,却不知是要甚么好处?只要能保存得我叶赫一脉,便是天边的明月,我们也想办法为首领摘了下来。”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道:“我不要甚么天上的月亮,你有一样东西,比天上的月亮更是迷人,却不知道你舍不舍得给我?”

        那老者眉头皱起,低头瞧瞧自己满是血迹的盔甲,不明白自己还有甚么宝贵的东西值得努尔哈赤索要。努尔哈赤伸臂一指,指了孟古道:“我要她。”

        纳林布禄怒喝一声:“放肆!不想活了,敢打我妹子的主意!”举起拳头,冲上一步。瞧那模样,似要跳起身来向努尔哈赤打去。

        努尔哈赤端坐马上动也不动,微微冷笑。身旁两骑趋前一步,两支长矛一左一右的斜斜刺来。纳林布禄大喝一声,侧身一让,双臂展开,将长矛左右推开。这一下反应倒是极快,然而他毕竟止得一人。努尔哈赤趁了他双臂展开,长矛轻轻一伸,指在他胸前。矛尖锋利,若不是努尔哈赤存心留他性命,这一下全力一送,立时便结果了他。

        纳林布禄气得面色时青时白,瞪了努尔哈赤呼呼喘气。那老者趋前一步,轻轻握住长矛,慢慢推开,道:“孟古是我们族内的明珠,比之天边的明月还要珍贵一千一万倍。若首领没有得到她的本事,只怕叶赫全族,都不会答应。”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甚么答不答应。我若现下取了你俩人性命,夺了她去,你又能把我怎样?”

        那老者神色不变,漫声道:“那么你得到的可能只是一具尸体。”努尔哈赤抬头一看,只见孟古不知几时竟持了一柄小小匕首在手,正抵在自己脖项间。匕首刃面泛着幽幽蓝光,显是蘸了剧毒,若是划破了血管,毒物顺血行走,只怕立时便是死了。努尔哈赤见孟古紧咬了嘴唇,面色沉稳坚决,不似虚言恐吓,不由叹道:“好个刚烈的小姑娘。”

        老者道:“追兵转瞬便至,救或不救,首领还请发一句话。”这话说来不卑不亢,似是努尔哈赤求了要救他们性命,而非他们要恳请努尔哈赤一般。

        努尔哈赤笑道:“既然你们有如此傲骨,我便成全你们做个英雄。带了你两为小主人出谷去罢。”

        那老者神色一黯,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携了两人的手臂,慢慢向谷口走去。

        厉抗见这老者忠心为主,心下好是敬佩,见努尔哈赤如此作为,不由道:“努尔哈赤,你怎地如此绝情?”

        努尔哈赤轻声道:“不如此又能怎样?咱们现下如何是李成梁的对手?万一惹恼了他,全族尽灭,还谈甚么血耻,谈甚么复仇?”

        厉抗道:“那老人家分析得头头是道,咱们又不是没有逼退李成梁的实力。不放手一博,又怎地知道一定不行?”

        努尔哈赤摇头道:“话虽这么说,我却不敢拿全族性命开玩笑。大哥你莫怪我,为人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厉抗眼见努尔哈赤死了心的不救,心头有气,怒道:“我知道了,你不过是瞧上了那小姑娘,见他们不肯就范,便有心送他们去死。我还道你是条汉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努尔哈赤眉头一扬,见厉抗满脸怒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罢了罢了,莫让大哥瞧小了兄弟。”转了头冲那离去的老者喝道:“喂,你回来!”

        那老者停下身来,头也不回的道:“首领还有甚么吩咐么?”

        努尔哈赤笑道:“我头先不过试一试你,瞧瞧你们是不是贪生怕死的软蛋。这下瞧得清楚了,叶赫族人果然都是大英雄,连一个小姑娘都如此不怕死。我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佩服得紧。”

        那老者“啊”了一声,转过头来道:“你……你……,你便是努尔哈赤?建州的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露齿一笑:“怎地?难不成还有旁的建州努尔哈赤不成?”

        那老者将努尔哈赤上下打量一番,忽地面露笑容:“若是旁人,我还不尽信了他敢帮了我们来对抗李成梁。若是努尔哈赤,我便信了。李成梁灭他全族,他们俩人是天生的死敌。”

        纳林布禄喝道:“不论你是谁,想打我妹子的主意,绝对是休想!”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我偏就要打你妹子的主意,你又能将我怎样?”

        纳林布禄面色一冷,紧握双拳道:“我便同你拼命!”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自身难保的家伙,凭甚么同我拼命?若要活命的,躲到里面长草里去。”

        纳林布禄还待要说甚么,忽听得谷外战鼓东东,马蹄震天,不由得面色发白,失声道:“他们……他们来了。”

        那老者道:“来得好快。”抓住两人的手,几步奔到谷内长草处藏匿起来。

        努尔哈赤指挥人人将三人骑来的马匹赶到一旁,自己和众人持了长矛守在谷中,排成阵势,静待李成梁。

        战马奔驰的声音越来越近,厉抗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李成梁大小数百仗不曾一败,威镇辽东,更是与戚继光齐名,自己不想竟能在这里见着他,却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片刻之间,奔驰的队伍声忽然安静下来,想是发现了这个山谷。不一时,一支十余人的骑兵队伍驰了近来,远远瞧见众人列阵以待,又退了回去。厉抗知道那是侦探情况的斥候部队,其后跟着的,才是真正的正主。

        又过了一会,一面大旗从谷外直捧了进来,旗帜迎风招展,一个大大的“李”字烈烈展开,一小队铁骑簇拥了一人来到谷口。

        这山谷地势极佳,谷内空间极大,而谷口却只得一条路进来,站在谷口又不能一览谷内情况。李成梁率了骑兵站在谷口,眼见这里地势险要,不敢轻易进去,远远站定了不动。

        努尔哈赤忽地哈哈大笑,在马上一抱拳道:“辽东一别已是十余年,元帅爷风采更胜当年,却不知还记得我么?”

        “李”字帅旗下当中策马之人想来便是李成梁了,只是距离过远,瞧不真切,也不知是怎么模样。想来他也瞧不见这边众人是谁,然而听得努尔哈赤声音,李成梁朗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努尔哈赤。一别十余年,不想却在这里碰见了。咱们可真是有缘得紧啦。”

        努尔哈赤笑道:“我和元帅爷的缘分,只怕是深得紧了。却不知元帅爷驾临建州,却有甚么好事么?”

        李成梁道:“久坐思动,带士卒们出来打打猎,寻几只野味回去开胃而已,不想误打误撞,却跑到建州左卫使的领地上来了,真真抱歉得紧啊。哈哈哈哈。”

        努尔哈赤笑道:“元帅爷越发得威风了,打几只野味也值得动用辽东铁骑,却不知是甚么野味,味道可好么?”

        李成梁道:“走脱了三只小野兔,我也没了追赶的心了。却不知左卫使大人在这里做甚么?”

        努尔哈赤笑道:“听闻得元帅爷野猎,特意在此等候。”

        李成梁左右打量地形,眼见努尔哈赤只得区区十三人,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和自己高声谈论。这里地势险要,谷内四围俱是长草,这人在这里专等自己,怕不是有些甚么埋伏。自己当年灭他全族,这人自小便怀恨在心,保不定这时有些甚么埋伏。自己轻骑直入,这时手头不到千骑,且俱是疲惫之师,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今日这一仗灭了叶赫族精锐部队,只怕没个十年将养难回元气,叶赫族以后难成气候,自己也不用赶尽杀绝。如此思前想后,李成梁片刻间已做好计较,这时笑道:“如此大人当真是费心了。只是现下天色将晚,我们还得赶回辽东,若是大人有心,不如同去辽东盘恒数日,也寥解故人想念之情,大人以为如何?”

        努尔哈赤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里遇着元帅爷,却做甚么要到辽东去寻?大人不若到在下寨子里去同住数日,也让在下孝敬孝敬大人。”

        李成梁见努尔哈赤如此有恃无恐,更绝有诈,去意更深,这时也不客套,道:“辽东事务繁忙,本帅难以脱身,日后有暇,必来寻大人,大人还望多多保重。”说完策马回身,指挥士兵撤军。辽东骑兵后队作前队,井然有序的慢慢退去,片刻间走了个干净。

        谷中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一阵秋风扫过,吹得厉抗周身一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是一身冷汗了。

        努尔哈赤长长出了一口气,抹一把额上冷汗,回头冲厉抗惨然一笑,道:“呼,好险,我险些儿从马上跌了下去。”

        厉抗想笑,却发现由于过度紧张,面上肌肉竟有些僵硬,不由得伸手轻抚面颊道:“你头先的话语真真是胆大得紧,你却怎知他定不会进来?”

        努尔哈赤笑道:“我自小跟了他几年,深知这人带兵最是谨慎,若无十足把握,绝不敢轻身犯险。不想十余年过去,他这过分小心的毛病依然还在。我不过是照了书上的故事给他来了个空城计,不想竟能大获全胜。哈哈哈哈哈哈……”

        厉抗笑道:“亏了是你,若换做是我,便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努尔哈赤摆摆手,笑道:“耍些小聪明,顶得甚么事。论到真枪真刀的战场博杀,还得靠了大哥才是。”转了头冲长草内叫道:“出来罢,比明月还要珍贵的美人儿。”

        老者牵了两人从草中钻出来,对努尔哈赤深深一礼,道:“愿神灵保佑你,仁慈又勇敢的努尔哈赤族长。”

        努尔哈赤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若不是我大哥好心,我保不定真的不来救你们。那李成梁现下不一定便去,你们先到我寨子上躲上几日,待辽东兵去了,你们再回自己部落便是。”

        老者再次恭身行礼,道:“在下穆哈,深感族长大德。日后但有所命,叶赫全族绝不敢不从。”

        努尔哈赤露齿一笑,指了指孟古道:“我要她。”

        纳林布禄怒道:“你休想!”

        努尔哈赤笑道:“咦,不是你们自己说的,我要甚么都给我么?”

        纳林布禄怒道:“除了我妹子,你便是要我性命,我也给你!”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我要你的命?哼哼,你的命却值得甚么?我长矛一刺,你的命便没了。”

        纳林布禄一时气为之结,指了努尔哈赤道:“你,你……”却不知说些甚么。

        穆哈插到两人之间,笑道:“按理说族长救得我们性命,我们便应该鼎力回报,只是孟古姐姐是我们老族长最珍爱的小女儿,我们不敢擅自作主。若是族长诚心,不若待我们回去,禀明老族长,那时再由两家族长商议,成其好事,却不甚好么?”

        努尔哈赤道:“你这老人的话,我信得过。”长矛挺起,指了指纳林布禄,道:“若是这人说话,我便不信。这事暂就这么说定,你们先随了我回寨,换一身衣裳,休整几日再回转本族去罢。”

        穆哈恭身道谢,纳林布禄叫道:“我死也不去你的鬼寨子。穆哈老爹,咱们现下就走,若是随了他回去,只怕他又打甚么鬼主意。”

        努尔哈赤冷笑道:“我若要怎样,却等不到回去,现下为难你们,你们又能怎样?请你回去,是瞧你们族长面子,若是不然,你们自去便是,谁又稀罕。”

        纳林布禄冷哼一声,牵了孟古的手,转身出谷去了。穆哈呼了两声,叹一口气,向努尔哈赤歉然一笑,也跟着追了出去。

        PS: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十二月,明巡抚李松与总兵李成梁定“市圈计”,设伏于开原关王庙,李成梁伏兵半路截击叶赫兵马。叶赫兵马被李成梁伏兵斩杀一千二百五十二人。

        此时距努尔哈赤十三骑起事,刚过八个月。

        后万历十六年,叶赫部将首领纳林布禄的妹妹纳喇氏孟古姐姐送予努尔哈赤为妻。据载是因努尔哈赤曾于叶赫氏有恩,故此叶赫氏送此女给努尔哈赤,意为报恩。然而其后漫长的岁月中,努尔哈赤与叶赫氏的斗争为何一直不曾间断?墨心翻遍史书,不曾见有记载。关于努尔哈赤如何对叶赫有恩一段,也无可考,故此敷衍社稷,成此一章。

        本故事纯属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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