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捷
“戚家军军规：一、严号令，明恩威。二、擂鼓进军，虽水火不却步；鸣金收兵，虽金银不贪。三、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四、……”
阅兵台上的校官每读一句，台下的三千士兵就跟着喊一句。三千士兵的同声呐喊，震耳欲聋，激荡人心。
乌义招募的这三千矿工和农民，成了戚继光抗倭的主力，戚继光每日对他们进行操练，炼其筋骨，教其阵法，更注重其纪律观念的学习，务求将其训练成一只铁军。
厉纠武被戚继光破格提升为游击，统领戚家军，参赞军机。而厉纠武也通过其在矿工中的领导与影响力，将整个戚家军牢牢的团结在一起。整个戚家军士气高昂，只等军令一下，便与倭寇决一死战。
然而，在浙边肆虐达半年之久的六十七倭寇，竟然如蒸发了一般，踪影全无。戚继光无奈之下，也只能每日派出兵士四处打探，坐等消息。
年十二月，冬，戚继光练兵回府，枯坐无聊，随手抽出厅上悬挂的宝剑，于庭园内舞起来。戚继光文武全才，年少时曾中武举，入仕后公务繁多，难有闲暇重提武事，今日兴致起处，舒展开来，将几套剑法连使下去，竟是进退有度，开合有序，隐隐有大家风范。
正自舞到兴酣处，只听得一声叫好，戚继光收势看时，只见厉纠武着件单衣，立在滴水檐下，正自价的叫好不住。
戚继光笑道：“是纠武啊，还不快进来。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点衣服。”
厉纠武呵呵笑着，搓着两只大手，道：“刚出完操，一身汗的，凉快凉快。”大步走到庭院中，又道：“刚刚见将军耍剑，看得痴了，不觉叫出声来，打扰将军了。”
戚继光哈哈大笑，携着厉纠武手走入正厅，道：“多时不曾演练，这些个剑法怕是生疏了。”一边让坐，一边问道：“沿海各处，可有来报？”
厉纠武接过丫环递上的茶一饮而尽，一边抹嘴一边道：“各处打探的兄弟们都还没回来，我又让猴子过去催了。将军，兄弟们跟您出来，连倭寇的影子都没摸着，这手可都痒痒了。”
戚继光道：“倭寇不来，便是最好，浙边受其侵扰半年有余，百姓深受其害，正可趁此安宁修养生息。”
厉纠武急道：“那可不成！将军，当初兄弟们跟您出来，可就是来打倭寇的。这会子倒好，兄弟们个个练得牛似的壮实，就等着打他娘的，他又不来了？”
戚继光笑道：“我只是说不来最好，但倭寇犯我浙边已逾十余年，岂是说不来，就不来了的？”
厉纠武笑道：“只要他来就好，来一次兄弟们打他一次，打到他怕为止！”
戚继光微微一笑，轻抿一口茶，问道：“纠武，今次你来找我，怕不单单只是来说倭寇一事吧？”
厉纠武呵呵连声，一双大手连搓：“没事没事……闲着无事，来看看将军。”
戚继光道：“纠武，有话不妨直说，戚继光力之所至，无有不应。”
厉纠武连连摆手：“将军言重了，就是……就是……就是我那婆娘，怀了孩子，求将军给孩子先取个名字……”话未说完，黑脸中竟然隐隐透出些红来。
戚继光哈哈大笑：“原来是喜事。纠武啊，要当爸爸了，喜事，喜事啊！”
厉纠武道：“我那婆娘，说我是个粗人，取的名字不可人意。将军贵人出身，又通文章，所以要我来求将军，给孩子取个好名字，也借将军的贵气，给孩子添添福。”
戚继光回头望着大厅正墙自己亲笔手书的“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字幅道：“戚某一生唯愿驱逐倭寇，还我海境安宁。你我也是因抗倭而能相识，这孩子，我给他取个抗字，表字平之。纠武意下如何？”
厉纠武喃喃的念了几遍，欢喜无限，正要道谢，只听得厅外拖长了声的“报——”传来，一名小校冲了进来，正是前去打探消息的猴子。
“台州来报，倭寇三日前又犯我海境，贼势浩大，据报有万余众！”
戚继光与厉纠武对望一眼，倭寇终于来了。
★★★
年初一月，年关将近，倭寇万余众于浙江台州沿海大举进犯，贼势浩大，各处城镇驻守官兵无不望风而逃。倭寇于沿路所占城镇一路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皆成白地。
边报来的第二日，浙直总督处一连两通加急调文直下，急催戚继光率部平寇。戚继光克日升帐，点将阅兵。
“凡兵者，之所以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积（德）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其名有五：一曰义兵，二曰强兵，三曰刚兵，四曰暴兵，五曰逆兵。今我起义强之师，抨其暴逆之兵，以正合，以奇胜，无往而不利。众将官当各用其命，各司其职，务要扫清海境，灭除倭寇！”
校场内三千戚家军将士振臂齐呼：“扫清海境，灭除倭寇！”
趁此士气振奋之时，戚继光点将出兵。
“前锋五百人，由游击厉纠武率领，沿路斥候敌情，若遇敌寇，不得交锋，且战且走，务必诱敌深入，以求聚而杀之。其余各部将士，随我号令，向台州进发！”
其时厉纠武之妻张氏已然身怀有孕，厉纠武出征前命人送其回乌义娘家将养，自己领了军令，率部出发了。张氏名新梅，嫁与厉纠武五年余，好容易怀上了孩子，又得戚继光赐名，才欢喜得两天，又见丈夫将要出兵，心中好不牵挂，自是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的去了。
★★★
厉纠武率部一路行来，还未曾见到倭寇，但是于路所见逃难之百姓，已是越来越多，到这几日，已可见着丢盔弃甲的明朝士兵，夹在百姓中萎缩而逃。厉纠武劫着几名士兵，但闻问到倭寇二字，莫不恐慌莫名，掩耳闭目，连叫“厉害厉害”，再细细一问，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是未曾交锋，便做了逃兵。
这日行到花桥县境内，竟然撞见三名倭寇于大道上迎面而来，望见队伍，竟无一丝惧怕神情，远远的站定了，对着队伍指指点点，其中一名倭寇拔出长刀，挥舞连连，喝呼有声。厉纠武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又见他们哈哈大笑，显然是对己嘲弄不已。一时怒气上涌，发一声喊，率队杀将过去。那倭寇显然未曾想到对方竟然敢对己不利，竟自站定了不动，被众人一拥而上，砍为肉泥。唯一名倭寇乖觉，一见不妙，撒腿就跑。众人不待厉纠武号令，竟衔尾直追而去。那倭寇脚力倒好，而己方不曾骑得有马，竟然追之不上。
一路追去，看看已近花桥县城，在路旁竟然撞见一小队倭寇，那被追的倭寇哇哇大叫，呼唤同伴救应，厉纠武想起临行时戚继光军令，急令停步，然众军追红了眼，又见对方不如己方人多，竟然约束不住，发一声喊，直杀了过去。
一时两军白刃相接。倭寇登陆以来，根本不曾遇见反抗。便是稍有二三血性汉子，敢于持械还击者，毕竟只在少数。这一时变起忽然，竟然不及准备，即刻便有数人死在乱刀之下。这批倭寇登陆至今，只知己杀人，还不曾见过自己被杀，心慌意乱之下，更不曾想过拔刀抵御，一时溃不成军，全数向镇内退去。
厉纠武众人眼见倭寇如此不堪一击，自己也是一楞，眼见倭寇败退，也不追去，自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地上陈横的倭寇尸体，忽然哈哈大笑，说不出的快意。
戚继光收乌义的矿工为军，本就看中其悍不惧死的勇武之心，加之用心操练，其战力与其他腐败怯弱之兵固不可同日而语，又加之出奇不意之下，初次对阵竟然大获全胜。
大笑一阵后，厉纠武只觉一身豪气万丈，料道倭寇也不过如此，以前就曾被自己在乌义率众击退，现今众人又与前大不相同，正当趁此良机，一鼓作气，直将倭寇杀尽，方趁了胸间这口豪气。于是振臂高呼一声，带着五百戚家军，直杀进花桥镇内去。
众人士气正旺盛，一气冲入镇内，中间略撞见二三倭寇，俱被杀了。再往前去，遇着一队倭寇急急迎面而来，想是先前走漏的倭寇召唤来的。厉纠武大喝道：“来得正好，弟兄们，让他们见见咱戚家军的厉害！”奋勇操刀而上。余人俱是以前乌义矿工，平日里就对厉纠武言听计从，此时更不二话，鼓噪而上。
此番却又与前次不同，倭寇拔刀开始还击。两方人各操不同语言，呼喝不断，在镇内街道混战一处。
厉纠武等人体壮性悍，又对倭寇毫无恐惧之心，这一番对阵撕杀，本可稳占上风。然而随着倭寇的呼喝之声，越来越多的倭寇从镇内四处蜂拥而来，片刻之间，竟隐隐对厉纠武等人成包围之势。
不多时戚家军中已见伤亡，这些士兵入伍前关系就已极铁，眼将着自己兄弟惨死当前，怒气上涌，更是拼了命般。倭寇人数虽多，一时竟也奈何他们不得。
一名戚家军士兵，被一名倭寇偷冷一刀劈中面门，惨呼一声，右手一甩，将手中刀飞劈死偷袭自己的倭寇，奋勇拔出嵌在自己面上的倭寇长刀，面上鲜血长流，大喝一声，竟然飞扑入倭寇群中，刺死一名倭寇，与敌同归于尽。
其时包围圈已成，而四处仍有倭寇不断涌来，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众人刀已砍得卷了刃，身上俱都带伤，眼见已无生还之望，相视惨然一笑，竟都抱着必死之心。
厉纠武一刀劈翻一名倭寇，左肩已被一名倭寇长刀劈中，这一刀力道极大，竟直透肩骨。那倭寇回力收刀，那刀竟然镶入骨中，难以拔出。厉纠武大喝一声，那倭寇只觉中耳欲聋，一愣之间，被厉纠武一刀砍掉脑袋。众倭寇见厉纠武肩上镶着一把长刀，尤自不减其勇，惊为天神，纷纷哇哇大叫，只敢远远围困，一时不敢上前攻击。
厉纠武只觉肩头剧痛难当，身上似乎没了气力，头晕欲睡，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长叹一声，手中刀颓然掉落，往后便倒。
一名戚家军士兵一把将厉纠武扶住，惨呼一声：“厉大哥——！”
众倭寇眼见最勇捍的敌人倒下，俱都发出欢呼，呼声未落，却听得镇外隐隐一阵杀声传来。未几时，倭寇包围圈一下被撕扯开来，一队骑兵旋风般卷来，倭寇当者立毙，当先一骑坚盔健马，一边斩杀倭寇，一边喝呼指挥，其后士兵蜂拥而至，直如虎入羊群般砍杀倭寇。军中“戚”字大旗裂裂展动，正是抗倭统领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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