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1t;/p>
可是这日头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干裂的路面上覆盖一层厚厚的泥粉，偶有山风卷起无数泥粉和离枝枯叶。&1t;/p>
如此天气，任你是天王老子，出现在日头下来也得额头生油鼻孔冒烟。&1t;/p>
着单衣，摇蒲扇，避暑唯一尔。若在咬上一口刚从深井里取出的瓜果，哪怕是神仙也得从脸上笑道肚挤眼去，用凉气吐出那个‘爽’。&1t;/p>
青阳山。&1t;/p>
九州地界上，叫得出名来的绝对没有青阳山。&1t;/p>
不过这十多年，青阳山的名气直往上涨，有追上几大门派那些山头的气势。青阳山以前无名，只因生得过于平淡，奇秀俊险样样不占。自然吸引不到各路‘神仙’。&1t;/p>
可十多年前青阳山找到铁矿，这自然让各路‘神仙’趋之若鹜。而私下里有人将青阳山叫作阳铁山，矿石品相可见一般，所以这个名合情合理。&1t;/p>
青阳山如今占了个‘奇’字。‘奇’在乱石矗立，草木断绝，人满水断。就算如此，仍有无数人不断涌进来，日夜不绝。只不过这只是少数人的见解，在大部分人眼里，青阳山就和一座金山一样，金光璀璨，光芒万丈。&1t;/p>
所以青阳山算是出了名，但是出了名反而农民的日子却没有好起来，在这大旱之年更是不堪。&1t;/p>
山上田地都因开矿被毁，没有田土的农民自然就成了矿工。&1t;/p>
日头西下，夜幕来临。&1t;/p>
一批人下山，一批人上山，天天如此。&1t;/p>
这是经过数年才形成的默契，为了这个默契，双方都是付出的代价都不小。&1t;/p>
白天，这里是官府的地界，一切井然有序。晚上，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小江湖，各个私矿之间摩擦不断。&1t;/p>
但是今天，却不见私矿的矿工们上山，只有浩荡下山的人。&1t;/p>
不过有一个奇怪的中年人慢慢上山而去。&1t;/p>
怪也不奇怪，只因他不像采矿人，不像商人，不像江湖客，更不像朝廷来的人。看起来倒像是读书人。五官端正，面目白净，一袭青衣。&1t;/p>
下山的那些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私下议论，可是并没有什么结果。&1t;/p>
这人就像一粒石子投进河里，虽然激起了涟漪，但是整个水面很快就恢复平静。毕竟采矿是一个力气活儿，此刻，也没有几分气力。&1t;/p>
青衣人来到山顶，虽已入夜，可地面的热气还直往上窜，石头上的热度还未散尽。&1t;/p>
青衣人眼见这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青阳山，在记忆中这里应该有一座小道观，里面住着两个道士，一老一小两个道士，小道士叫老道士师傅。至于两人的道号、俗名，青衣人却已经忘了。&1t;/p>
青衣人黯然一笑，他突然想到，此时若道观还在，也只能见到一个老道士了。也许是累了，青衣人找了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块，坐了下去。&1t;/p>
他似乎在等人。&1t;/p>
而那些下山的矿工下山后，对此事虽是好奇，可好奇也拗不过闹腾的肚子，此时他们唯一看得见的便是蒸笼里冒着热气的馒头。众人一拥而上，馒头率先抢光后，再去排队分粥。啃着馒头喝着粥，一天的疲惫也不觉得累。&1t;/p>
待吃得饱了，便三五两人说笑着跳入河中洗掉这一天的污秽。也有人直接倒在自己的铺上呼呼睡去，不去管那全身的石粉碎片。&1t;/p>
他们这一群人住在下游些，那些私盗者住在上游，相距不远，但两边人交集很少。虽然官府对晚上那一群人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毕竟一边是官一边是贼，能不接触尽量不接触。&1t;/p>
不过这些轮不到这些工人考虑，他们只管开山、碎石、吃馒头、睡觉。简陋草屋里，工人们呼呼睡去，糟心事他们从来不管也不想。&1t;/p>
众多草屋中间有间石头房子，这和四处通风的草屋比起来就是天地之别，石头砌的墙，房顶盖着石块，显然里面住的不会是矿工。工人们每个月有一次进去的机会，然后拽着手心的几十块铜板高兴的出来，交到自己媳妇的手里。而此刻怕不少人梦见自己将领到的铜板交到媳妇的手中，疲惫黝黑的脸上也浮现出的笑容，甚者连黄牙都露出来，只不过这没人看见，不然可以当笑话乐呵整月了。&1t;/p>
屋子里的油灯未灭，这说明工头赵崇光还没有休息。虽然赵崇光只是工头，但是这里除了矿工和三五个烧饭的伙计外，也只有他一人。其他账房、管理等等之类的人，赵崇光只在账簿上见过他们的名字，人从来没见着，可是每月的工钱还得从矿上开。&1t;/p>
现在他一天虽然忙，但好在这里一切都是他说了算，所以很多事就很好处理。赵崇光一项一项核对，不能有一丝一毫错误。毕竟每年岁末，官府都会派人来查账，如果出了问题那都是掉脑袋的事，不能不小心。&1t;/p>
火焰微动，赵崇光下意识抬头，赫然现对面立着一壮汉。这人赵崇光见过，是那些开私矿中的一个，他喜欢大家喊他掌柜，因此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大掌柜。至于是哪一家掌柜，没人知道。&1t;/p>
“我说赵工头，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大掌柜一身短衫，一身肉大都露在外面，粗大的手掌按在桌面上。&1t;/p>
“我们那边的人，今天可是都收到消息，现在人都走完了。你们为何不走，按说你们上面应该知道这事才对”。&1t;/p>
赵崇光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反而大掌柜他们这些人从下午就开始撤离他知道，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刻意打听。&1t;/p>
赵崇光埋头继续核对账目，他并不相信大掌柜说的话。虽然他们是走了，但是这其中夹杂着些什么，赵崇光不知道。但对于他们接到的消息是什么，赵崇光也不想知道。再说，大半夜的，几百人并不好安排。 &1t;/p>
“信不信，随你。至于我得到的消息有关师门，不能相告”。大掌柜见赵崇光并没有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只得转身离开。&1t;/p>
又核对了十来页后，赵崇光突然觉得心情烦躁，纸上的字甚是模糊，喝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却不见任何效果，他只得灭了油灯，出门去透一口气。&1t;/p>
“难道是真的有什么事要生。”赵崇光暗地嘀咕，向上游望去，今晚上面不见一点灯光，青阳山上也没有火光。&1t;/p>
望着天上的月亮，赵崇光有些寒意，他觉得是夜晚气温底的缘故，还有一点异样，可他一时也找不出原因。&1t;/p>
此时赵崇光又回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山野虫鸣不断。可今年从入夏以来，虫鸣稀疏可辩，蚊虫更是稀少，他当然知道这是大旱造成的。可何时才会下雨，解了这旱情，他不知道。他依稀找出几颗星斗，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偏偏他以前从不信鬼神玄学，此刻自是无从下手。&1t;/p>
赵崇光摇摇头，转身回去继续核对账目。就在他伸手去推门时，突然一股劲风吹来，门自是开了。赵崇光背上凉，别过头去。狂风渐起，四周黑云向山顶聚去，月亮在其间穿梭，整个天地忽明忽暗。&1t;/p>
“原来是要下雨。”赵崇光一时心情大好，也不打算回去。&1t;/p>
“不好。”这一声不好不是在心底，却是大喊出来。&1t;/p>
既然要下大雨，河里肯定得涨水，在者今年雨水太少，山体不牢，又是矿区，情况颇为不妙。&1t;/p>
赵崇光要把所有人喊起来，以防不测。不过任由他如何呼喊，并没有得到一点回音。&1t;/p>
这时赵崇光心底已觉不妙，他冲进一处窝棚，没有灯，漆黑一片。不过好在地面都睡满了人，他一进去就提到了一个人。赵崇光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只得使劲踢了一脚，但是那人尽没丝毫反应。&1t;/p>
赵崇光只得加重力道，可是让然没有任何反应，此时天上已经电闪雷鸣。赵崇光转身将布帘拉下来，接着雷光，他稍微看清些。&1t;/p>
那确实是一个人，头枕在手臂上，哈喇子留了一地。赵崇光俯下身，欲要将这人拉起来。赵崇光的手在接触那人的时候停住了，他感觉自己的手像是在摸一块夜晚的石头，凉，冰凉。&1t;/p>
“死了”。这是赵崇光的第一想法，随即赵崇光检查此人鼻息几乎全无，心脉却是感觉不到，左胸只余一些余温，死去可能有小半个时辰了。&1t;/p>
赵崇光一个一个翻查，觉几十人都一样，都是面带笑容的尸体。他一个一个棚找过去，最后的结果便是只剩下自己还活着。&1t;/p>
“老天爷，到底怎么回事？谁在害我”？赵崇光跑出来，摔倒在地面，大口的喘气，虽雨还未下，可一身衣衫却被冷汗浸湿。脸色苍白的赵崇光长大嘴巴，却也只能出低沉的喘声。睁原的双眼好似看见地府的信使，四肢僵硬。&1t;/p>
突然，赵崇光感觉有一股清凉的气流在身体中流动，生出些力气赵崇光翻身躺在地面上，双眼紧紧盯着天上的月亮，绯红色的月亮。&1t;/p>
妖异且梦幻。&1t;/p>
体内的气流不断壮大，似要突破胸口而去，赵崇光尽可能长大嘴，想要把那气流吐出来，可又哪能如意。&1t;/p>
“啊···”赵崇光听得明白，这是自己的声音，随即挺身坐起，低着头喘气。&1t;/p>
“终于醒了”。赵崇光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而且就在身边，想问张不开嘴，想看一眼却觉得眼皮有千斤。&1t;/p>
但偏偏此时赵崇光的双眼里却是那一轮绯红妖月。&1t;/p>
不对，赵崇光在心理想着，我是坐着的，我是看着自己的胸前，所以我看见的应该是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月亮。就算是月亮也不会是红色的月亮，绝对没有红色的月亮。但是那月亮反而又真实无比，赵崇光一阵茫然。&1t;/p>
赵崇光随即觉胸膛涨，头还疼，眼睛也疼。双耳传入咚咚击鼓声，眼中如有两条火蛇在游动。&1t;/p>
“开眼”。&1t;/p>
一声入耳，赵崇光依声睁眼。却现自己不是坐在地面而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胸前压着一双粗糙的大手。&1t;/p>
“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来了？”赵崇光问道，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大掌柜。只不过赵崇光真的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或者在做梦。&1t;/p>
大掌柜却不回答，只是说道：“目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应该很严重。”&1t;/p>
“赵工头，你还是出来看看再说吧。”大掌柜先出去，赵崇光拖着软的身体跟在后面，赵崇光现自己全身衣衫果然湿透，味道自然很不好，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而且一定是生了不得了的事。&1t;/p>
出得门来，天还是那天，地还是那地，唯一不同便是天上俨然挂着一轮月亮，绯红色的月亮。赵崇光在自己的腿上捏了一下，疼的直哆嗦。&1t;/p>
“你并不是在做梦，你的梦已经醒了。”赵崇光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动作也会被觉，关键自己是站在后面的，当下明白大掌柜先前一直深藏不露。&1t;/p>
赵崇光突然记起一事，只得匆忙往那些草屋跑去，大掌柜本想叫住他，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1t;/p>
听着后面不断传来赵崇光的呼喊声，跌撞的脚步声，他又能做些什么。&1t;/p>
“你是谁？这些人怎么死的？这月亮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一连四个问题，赵崇光一口而出。&1t;/p>
“恩，重复了，姑且算三个。我是谁你以后可能会知道，其余两个问题暂时我也不明白，所以不能作答。不过眼下才只是开始，必须得走远一些。”说罢大掌柜拉着赵崇光就要走。&1t;/p>
“我不走，这些人怎么办，后面不管如何，但眼下至少送他们回去。”赵崇光知道自己已然是必死之地，不管是面对朝廷，死者的家属，还是天下百姓，他只能以死谢罪，只是现在不能死。&1t;/p>
“保命要紧。别怪我没救那些人，我也是有心无力。”那人冲忙说完，提着赵崇光沿着河流向下奔去，也不管挣扎的赵崇光愿不愿意。&1t;/p>
“那为什么救我？”也不知是风大那人没听见，还是大掌柜故意，赵崇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1t;/p>
而两人离开不过片刻，月亮已被黑云淹没，黑云越来越厚，天上的雷光不断落在山顶，雷鸣和崩石声交错。&1t;/p>
天雷之威摧枯拉朽，只见青阳山一层一层变矮，而这些矿工居住的窝棚很快便被飞来的石块淹没，河流也被填满。&1t;/p>
最后青阳山被彻底从这片天地消失，只余一道深坑，待有人看见有几道光华离开后，雷声才停止。黑云还没散去，就降下了近乎半年不见的雨水。&1t;/p>
迎接太阳的不是朝露和开工的矿工，而是无尽的雨水和悲恸的哭声，还有那一潭雨水。&1t;/p>
几日后，6续有人来祭拜。&1t;/p>
死者的家人一开始本想挖出尸，但到这里却现已是面目全非，山体山势不可辨，自是找不到。&1t;/p>
官府也是有心无力，就算找准了位置，也没那物力财力。&1t;/p>
最后只得在山脚出找一块地方，将所有人都将墓碑立在哪里，虽然只是衣冠冢，也让那些家属有了祭拜之地。&1t;/p>
待到官府的抚恤金到位，死者的亲属也就各自散去自谋生路，至于以后谁又会知道。&1t;/p>
月余。&1t;/p>
只留下几百块石碑和未燃尽的纸钱、香烛在夜风中岑寂。&1t;/p>
一块破碎的石碑散在一角，静等芳草将他们淹没。&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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