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二十五 豫让刺赵
是日午后，杨修刚从自己托身的驿馆里出来，就看到本该在太尉府中的弟弟杨筑，正拖着一条断臂，握着剑在大街上踉跄而行。从董承带走他到现在，不过区区几个时辰，且不说弟弟如何从太尉府中出来，他的剑早就被相府没收，这柄剑又是从何而来？&1t;/p>
他走去的方向是往相府，为何而坚持，不言而喻。&1t;/p>
“二弟！”杨修惊呼一声，扑到街中去，一把拽住了杨筑。他清楚弟弟是要做什么，以是问都不曾问，径直说道:“你不能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要是再去激怒赵馆丞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吗？”&1t;/p>
“你放开我！”虚弱不已的杨筑狠狠咬牙，猛得一脚踢开了苦口婆心的兄长。他虽刚断了一只手臂，受了重伤，但凭着一身武艺，甩开文弱的兄长仍是不难，他厉声吼道:“父亲死了，被周临所杀，身异处！我的胳膊断了，是甘宁亲手折的，从此连筷箸都拿不动！如此深仇大恨，你让我如何放下？反正我已是废人，丢却性命又能怎样？你不过是怕我拖累你，怕我阻碍你的锦绣前程，那你去告我，让那些衡天恶贼来杀我啊！”&1t;/p>
“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前程拿？我为的是整个杨家！”对于弟弟的指责，杨修也甚为气恼，他挣扎着站起来，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杨家如今是什么一个境地？四世三公，一朝被毁，三代之内永不录用。父亲图谋篡权一死了之，你行刺要员一时痛快，可你知不知道，你嫩连累的整个杨家，要我如何奔走？”&1t;/p>
杨修所言，着实出自他的肺腑。弘农杨家，百年根基，被杨彪的一己野心摧毁，如今又即将在杨筑的一身仇恨下陷入危局。听到这里，杨筑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之色，说道:“杨家……杨家，我绝不连累杨家，我也不连累你，我……”&1t;/p>
杨筑说着，眼睛的余光瞥见一旁摊贩炸豆腐的油锅，他扑了过去，抢过那名摊贩手中的大勺，从锅中舀起一勺滚烫的热油，毫不犹豫地浇在自己的脸上。&1t;/p>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响彻了整条街道。&1t;/p>
数日后的早朝终了，刘协让众臣退散，唯独留了赵瞳歌一人在偏殿。少女虽心知肚明他为何让自己留下，但还是公事公办，将相府这几日的一应事宜述职。刘协听罢，点了点头，又问道:“赵卿，杨筑一案，不打算说与朕一听吗？”&1t;/p>
“杨筑？”听见这个名字，赵瞳歌无奈地笑了一声，兜兜转转，小皇帝还是问起了此人。少女倒也不会欺君，只是说道:“想来陛下已知晓一二，也无甚好说的。他在西街刺杀三龙教主徐归兮，被我们当场擒获。我念他年少无知，孝心可鉴，其兄杨修又苦苦哀求，就只断其右臂，逐出了相府。”&1t;/p>
赵瞳歌所言，与董承并无二致，倒是耿直毫不欺瞒。刘协蹙了蹙眉，说道:“赵卿一刻仁心，让朕钦佩。只是你放过了他，不怕他再来行刺吗？”&1t;/p>
小皇帝如此说，倒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赵瞳歌淡漠地笑了笑，说道:“他不是被国舅带回太尉府了么，还如何来行刺？”&1t;/p>
倒真是耿直得有些直截了当，刘协尴尬地撇嘴一笑，说道:“可国舅带走他的当日正午，他就逃出太尉府，至今下落不明。”&1t;/p>
原来如此，小皇帝特地和自己说起此事，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小心杨筑。不过更多的，或许是为董承避嫌，赵瞳歌会意，行礼说道:“承蒙陛下提醒，臣会防备他再来行刺。此事与国舅无关，臣心中清楚，恩怨分明，不会无理取闹。”&1t;/p>
少女不仅耿直，还是难得一见的聪慧，几乎足以洞察人心，也难怪周临盖世英雄，也被她治的死死的。刘协轻叹一声，又说道:“朕倒也不是此意，只是想说……杨家毕竟四世三公，判一个永不录用已是足矣，杨筑……太尉府会倾力追查，再找到他之前，赵卿能避则避吧。”&1t;/p>
“臣……明白了，陛下要制衡士族，为臣子者，也应为君分忧。”赵瞳歌又行了一礼，勉强算是答允。刘协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如此甚好，只是有些委屈赵卿。朕过几日会派人送些赏赐去相府，慰劳众卿。赵卿，就先行退下吧。”&1t;/p>
“臣告退。”赵瞳歌与刘协言罢，缓缓退出偏殿，迈步离开皇宫。&1t;/p>
而与此同时，相府陈讽房中，陈到悄然走进来，说道:“九渊公子，已寻到了杨筑的下落，他藏身在东桥的野地里，勉强偷生。他之前在其兄杨修处以热油自毁面容，前去探查的影流追根溯源，迟缓了几日。”&1t;/p>
“自毁面容，伏地藏身……在书院时常读豫让刺赵的典故，未想有朝一日，自己竟做了赵襄子。”陈讽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对策，他望了一眼陈到，说道:“陈到，东街那座惠香酒楼的鱼羊鲜堪称绝味，我想去尝尝，你可愿作陪？”&1t;/p>
从相府去东街的惠香酒楼，要路过杨筑藏身的东桥，陈讽用意在何处，自是不言而喻。陈到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说道:“九渊公子，不告诉瞳歌小姐，真的合适吗？”&1t;/p>
“哪怕知会她一声，也要徒费诸多口舌。陛下早朝还留下了她，定是说起了此事，就更平添掣肘。”陈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一味放纵并不是解决之法，杀一儆百，才能永绝后患。他刺归兮，刺瞳歌，刺我，他恨的是整个衡天，保不准哪一日就轮到芷兰，你也不想，是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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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王芷兰，那是陈到唯一的软肋。陈讽搬出她来，着实让影锋难以拒绝，他只得说道:“属下明白，这就为公子备车马。”&1t;/p>
“去吃鱼羊鲜，也不带我一个吗，军师当家的？”就在两人达成共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陈讽循声望去，正是甘宁无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偷听，闯进来还不敲门，你要反天吗，甘宁？”&1t;/p>
“啧，我就是想蹭顿鱼羊鲜，军师当家不会过分苛责吧？”甘宁一副自来熟地走进屋里，拍了拍陈讽，又拍了拍陈到，说道:“城中人多眼杂，交给叔至动手总归不妥，我来就方便得多，军师当家你说呢？”&1t;/p>
身为纵横两河的锦帆侠，甘宁也端得是一个粗中有细，由他动手，着实比陈到要适合。陈讽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动手后免不了瞳歌一顿臭骂，陈到有芷兰撑腰，你呢？”&1t;/p>
“只要军师当家请这顿鱼羊鲜，挨骂又如何呢？”甘宁倒也是鸟为食亡，一顿鱼羊鲜，竟抵得过赵瞳歌的痛骂。见他如此爽快，陈讽也无心拒绝，笑说道:“那还等什么？备好车马，动身吧。”&1t;/p>
所谓豫让刺赵的典故，是春秋末期，赵魏韩三家分晋前，合谋剪除了晋国最大的势力——智氏一族，杀其家主智伯。而智伯的门客，有一名叫做豫让的壮士，为了替主报仇，决心刺杀赵襄子。他藏身于赵氏府中，挟刀试图行刺，却被赵襄子觉，当即抓获。赵襄子念他忠心可鉴，放他离开。豫让却又以热油自毁面容，吞炭弄哑喉咙，伏在赵襄子必定一路，再次行刺。&1t;/p>
然而即便豫让毁面哑喉，赵襄子也仍旧将他在藏身之地抓获。放而又犯，赵襄子饶不得他。临死之前，豫让求得赵襄子袍服，挥剑斩碎，而后自杀。他的义举被太史公司马迁收入《史记》中《刺客列传》一篇，自此千古留名。&1t;/p>
豫让所行，与如今的杨筑何其相似？但陈讽并不如赵襄子那般好心，绝不会将自己的袍服交给他劈砍。他主动现身，甚至正是为将杨筑引诱出来，以充足理由杀他以儆百，就此永绝后患。&1t;/p>
趁着赵瞳歌与其他同伴都还未回来，陈讽骑一匹高头大马——为了让自己显眼一些，他甚至连车都不乘。他与甘宁两骑并行，陈到潜行在不远处观望，必定是万无一失。&1t;/p>
不过多时，洛阳东桥的一处偏僻草丛中，杨筑啃食着从田里偷来的白菜，苟且偷生。他以热油浇身，已是面目全非，如今满脸都缠着绷带，刺骨的疼痛时刻折磨着他。那日之后，兄长杨修替他处理了伤口，但待他能动以后，还是趁兄长不注意，一路逃到了这里。&1t;/p>
杨筑此刻身无分文，只有一柄拿来刺杀衡天众的长剑。他靠着士族不齿的偷鸡摸狗过活，打算等自己伤势好转，再行刺杀。东桥前的草丛，勉强能够隐藏行踪，相府和太尉府的人早就认不出他，兄长杨修……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此地来。&1t;/p>
桥前的大道传来阵阵马蹄声，杨筑无意间抬眼望去，却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仇人——衡天军军师陈讽，正骑着高头大马，冷漠而又从容地向东桥走去。他身旁还有那日折断自己手臂的甘宁，除此之外，别无他人。&1t;/p>
靠向自己一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陈讽，而甘宁则和他隔着好几步的距离。他们看起来似乎毫无防备，此刻正是刺杀的好时机。杨筑觉得凭自己的本事，猝起一剑，斩杀陈讽后夺马而逃，并不算难，只是稍微凶险。&1t;/p>
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父仇在上，刀山火海又算得了什么？&1t;/p>
活生生的衡天众从眼前经过，杨筑决然不会放过陈讽。他拖着断了的臂膀，缓缓站起身来，用牙齿咬着拔剑出鞘，一步一步走向大路上的陈讽。桥前路边，杨筑躲在一颗老树背后，浓重地喘息着，像是熟稔的猎人，等候猎物落网。&1t;/p>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陈讽的马每行一步，杨筑就数着距离，待时而动。马蹄踏过地面十余步后，陈讽离老树已足够近，杨筑双目圆瞪，猛得从树后跳了出来，拔剑暴起刺向陈讽，口中说道:&1t;/p>
“衡天恶贼，拿命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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