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二十三 余罪
在从赵瞳歌口中得知杨修近况后，被典韦控制住的杨筑愈挣扎起来，他疯狂地扭动着身躯，对赵瞳歌大吼大叫道:“你胡说！我大哥明明带族人迁回弘农老家了，父亲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到你们府上求官？”&1t;/p>
“是否可能，不是你说了算，也并非你该关心。”赵瞳歌又是冷笑一声，她向高台下走去，说道:“典老哥，还愣着做什么？将他带回相府，我要亲自审问。”&1t;/p>
得赵瞳歌令，典韦从腰间掏出绳索，将杨筑五花大绑，押解着向相府而去。众人都紧紧跟随少女，徐归兮也向教众和百姓道歉，吩咐他们各自散去。杨筑被典韦推搡着前行，一路骂骂咧咧，典韦想找些什么来堵上他的嘴，赵瞳歌却并不在意，说是任他逞口舌之快就好。&1t;/p>
众人带着杨筑一路回到相府，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相府大门前，刚经受一顿殴打，一身脏乱满脸青紫的杨修竟还候在那里，踟蹰徘徊。弟弟卧薪尝胆行刺三龙教主，哥哥却低三下四在仇人门前求官，两相对比，着实让人唏嘘。&1t;/p>
杨彪的余罪，流毒后人，大抵如此。&1t;/p>
一见赵瞳歌等人回来，本来暗自神伤的杨修又换上了那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淡定且有些滑稽地行礼说道:“小生弘农杨修，拜相府求官，请……”&1t;/p>
话说一半，杨修竟戛然而止，理由无他，正是他看见自己的弟弟——杨筑满脸是血，被五花大绑着押解过来。而杨筑遇到兄长，也停止了叫骂，呆愣片刻后，说道:“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难道真如他们所说……你竟在仇人府前求官？”&1t;/p>
在弟弟的质问下，杨修一时语塞。他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羞愧，转而说道:“二弟？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去北地投军，抵抗蛮族吗？难道……难道你是把全家人骗过去，回洛阳行刺？”&1t;/p>
“如你所料，他当街行刺三龙教主徐归兮，被典将军拿下，押解至此。”赵瞳歌冷漠如冰地瞥了一眼杨筑，淡淡地说道:“此案与你有关，一同到府中来吧。”&1t;/p>
杨修颤抖着“诺”了一声，而被押解着的杨筑，则彻底相信了赵瞳歌之前所言，他挣扎着朝兄长大喊大叫，说道:“大哥，你真是来向仇人摇尾乞怜的？你难道忘记父亲是如何惨死？身异处，尸骨未寒，你不思报仇，还来仇人门前拜府求官？”&1t;/p>
“你糊涂！”面对句句血泪的弟弟，杨修咬着牙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说道:“父亲的路是错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天命在衡天军这里，在相府这里，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杨家想想！四世三公，毁在父亲一代手中，难道就活该沉沦？逆水行舟，进则昌，退则亡，你就想眼睁睁看着杨家破败吗？”&1t;/p>
杨修所言，着实出自他的肺腑。四世三公的杨家，在杨彪手中一朝破败，落得一个逐出帝都，三代之内永不录用的下场。杨修不忍家族就此沉沦，他走上与弟弟截然不同的道路——忘记仇恨，向仇人乞怜，复兴杨家。&1t;/p>
被徐庶婉拒，受赵瞳歌冷眼，遭其他考生殴打，杨修都始终不改自己投靠相府，复兴杨家的初衷。他已然是竭尽全力，放下文人风骨，放下名门架子，低三下四地向仇人乞怜。但当他看到自己的弟弟被五花大绑着押解至相府，押解至自己面前，他终是按捺不住，歇斯底里起来。&1t;/p>
但他的弟弟杨筑，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心中并无所谓的复兴杨家，只存留对父亲的回忆，以及随之而来的复仇执念。他一口唾沫吐在兄长脸上，恶狠狠地说道:“你才是糊涂！父亲生前对他们恨之入骨，死也死在他们手里，你却来向他们摇尾乞怜。如此不忠不孝，连做杨家子弟都不配，还谈什么复兴杨家？”&1t;/p>
闭上眼睛，杨修拿衣袖抹去自己脸上的唾沫，怒不可遏地说道:“我配不配做杨家子弟，轮得到你来说吗？你刺杀当朝权贵，陷一家老小于灭族险地，就配做杨家子弟吗？”&1t;/p>
“你们吵够了没有？”杨修与弟弟争吵得如火如荼，全然忘记了周围衡天军众人的存在。赵瞳歌听的不耐烦，冷冷地说道:“杨修，我唤你进府是要取你的供词，不是听你和这小子吵架。你要是喜欢和他吵，我直接判他一个斩监侯，你探监的时候慢慢和他吵！”&1t;/p>
就算两人理念再是不合，杨修与杨筑也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听赵瞳歌要将弟弟判斩，杨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赵馆丞，我二弟只是一时糊涂，他不是真心和相府作对，求……求你从轻落，饶他一命。”&1t;/p>
“饶不饶他，也要等审过后再行处断。”对仇敌之子，赵瞳歌端得是一个冷漠无情，她快步走进相府，说道:“进府来，少再啰嗦。”&1t;/p>
与此同时，帝都另一头的太尉府中，王子服寻到董承，焦急不已地对他说道:“国舅，大事不好。杨彪次子杨筑，在西街刺杀徐归兮未遂，被典韦当场抓获，正押解往相府候审。”&1t;/p>
“杨彪后人？原来杨彪后人不止有杨修这般无耻小人，还有杨筑这忠孝之子。”正襟危坐的董承长叹一声，随即站起身来，说道:“走，去相府一趟。弘农杨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孝子，不能让他死在衡天众手里。”&1t;/p>
董承刚走出几步，王子服却拦住了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国舅且慢，贸然前去救人，会不会被赵瞳歌怀疑，和杨筑的刺杀牵扯上关系？”&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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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若是老夫不去，衡天众杀伐何其果断，慢了一步，或许就只能为杨筑收尸了。”董承的担忧不无道理，他拉起王子服的手，说道:“备车，随我去相府，先观察一番，再斟酌该怎么做。”&1t;/p>
再说典韦押着杨筑进了相府，王芷兰、徐归兮与徐庶紧随其后，杨修见状，也迈着步子跟过来，诚惶诚恐。&1t;/p>
谁又能料想得到，杨修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相府，竟是如此境遇？&1t;/p>
来到相府正厅，赵瞳歌坐在正前，王芷兰等人也各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典韦则侍立在少女身后，威风凛凛。杨修毫不犹豫地跪在地板上，但杨筑却是倔强地站着，任兄长怎么拖拽，也绝不向仇人叩。&1t;/p>
铁骨铮铮，倒是一条汉子。&1t;/p>
郑誉和甘宁刚刚巡城回来，就见到如此景象，准时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五将军挠了挠后脑勺，疑惑不已地问道:“瞳歌姐，这是……怎么一回事？”&1t;/p>
“杨彪的儿子，当街行刺归兮未遂，我正要审。”赵瞳歌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她望见江洋大盗出身的甘宁，说道:“来的刚好，甘宁，让他跪下。”&1t;/p>
“得令，馆丞当家的。”锦帆侠坏笑一声，三步做两步走到杨筑身后，一脚踢在他腿上，登时让少年痛得跪下去。杨筑挣扎着还要起来，甘宁又起一脚，踩在他小腿上，杨筑惨叫一声，脸色惨白地再站不起来。&1t;/p>
见杨筑老实下来，赵瞳歌才冷冷地开口，说道:“杨筑，你行刺归兮，究竟是何人指使，从实招来！”&1t;/p>
“衡天恶贼，我早就说过，尔等叛逆人人得而诛之，又何需指使？”杨筑口中仍是那一套说辞，他似乎悍不畏死，毫不顾忌地叫骂不停。险些被他刺杀的徐归兮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人人得而诛之？说得挺唬人，充其量不过是为你父亲报仇而已，来刺杀我连个帮手都不存在的，自我感动。”&1t;/p>
“给我好好说话，你不想要命了？”杨修恨铁不成钢般地瞪了杨筑一眼，弟弟自己不惜命，他却为弟弟惜命，说道:“赵馆丞，实不相瞒自从家父伏法后，杨家就退居弘农故地。在小生前来洛阳求官前一段时日，我二弟说要去塞北投军，抵抗蛮族。我也想他得一二军职，光宗耀祖，就放他走了。”&1t;/p>
“谁知他竟这么混账，要来洛阳做这行刺的大逆。但你看他这一身破烂衣裳，定是无人指使，才吃了这许多苦。二弟……二弟还未及加冠，一时想不开，请馆丞恕他年少无知，饶他一条性命。我带他回去，必定好好管教，再不放他出来！”&1t;/p>
“大哥，你休要向他们摇尾乞怜，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骨头软，我却不怕！”初生牛犊不怕虎，杨筑着实不怕死，他狠狠地瞪向兄长，说道:“你根本不配做杨家子弟，不配做父亲的儿子，也不配做我大哥！”&1t;/p>
“你！”话说到这份上，杨修还要对弟弟作，但他想到此地是相府，不由得软了下来，索性不理杨筑，向赵瞳歌叩连连，说道:“赵馆丞，我二弟他……他神志不清，你看他连我这个大哥都不认了，必定……必定是失心疯，求你让我把他带回家去，我定会严加看管，再不放他出来。”&1t;/p>
“馆丞，我求你，求你，求你……”&1t;/p>
杨修不知说了多少了求你二字，他每说一句，就面向赵瞳歌磕一个响头，直将头皮磕破，血流不止。赵瞳歌就算铁石心肠，也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十二的少女，又怎会不起恻隐之心？她望向座中的王芷兰，以眼神示意她开口。&1t;/p>
方才审讯的时候，王芷兰曾到屏风后待了一会，衡天军众人心知肚明，是陈到带着情报来告知她。见赵瞳歌对自己使眼色，王芷兰连忙说道:“瞳歌姐，杨修的推测不错。我刚收到消息，杨筑的刺杀不过临时起意，并无人指使。”&1t;/p>
无人指使，孝心可悯，赵瞳歌有意放过他，便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法外开恩，饶杨筑死罪，但活罪……仍是难逃。”&1t;/p>
“甘宁，废他一只右手，让他再不能使剑！”&1t;/p>
放他回去，也难免杨筑不会再来刺杀，断他一只右手，是最好的选择，还未等杨修再多求情，站在杨筑身后的甘宁已长叹一声，猛得拽住少年右臂，利落地将其折断。&1t;/p>
随着一声惨叫，杨筑脸色苍白，几乎疼得昏了过去。甘宁随意将他放在地上，杨修连忙将弟弟扶起，心痛欲裂，但还是叩谢道:“谢赵馆丞不杀之恩，谢不杀之恩。我这就将二弟带回家去，再不放他出来。”&1t;/p>
言罢，杨修扛起半昏过去的杨筑，踉跄着向门外走去。赵瞳歌长叹一声，终是只留得下唏嘘。&1t;/p>
余罪，不死不休。&1t;/p>
扛着弟弟，转过街角，两名高大威猛的府兵突然出现，将杨筑抢了过去。杨修抬起头来，却见眼前一辆马车，车前一名面目威严的老人，正蔑视着自己。&1t;/p>
杨修认得，那是接替父亲职位的现任太尉，当朝国舅董承。他刚要询问，董承却先开口，说道:“父亲刚烈，幼弟豪胆，你……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不肖子。你弟弟我会替你照顾得更好，你就给我滚开，老夫不想再看你一眼。”&1t;/p>
“太尉，太尉……”杨修扑过去正要争辩，那两名府兵却将他一把推开。望着远去的马车，杨修撕心裂肺地喊道:&1t;/p>
“二弟！”&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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